三月十四日,黃昏。
部隊在谷底集結。七百多人,比“鬼見愁”時多了一百,但其中不少是傷愈歸隊或新補充的民兵。裝備五花八門:老套筒、漢陽造、三八式、繳獲的捷克式。每人子彈三十發,手榴彈四顆。爆破組額外背著炸藥包和爆破筒。
陳銳走到隊伍前。天色漸暗,戰士們的臉在暮色中顯得模糊,但眼睛很亮。
“同志們,明天這一仗,和以前不一樣。”他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以前咱們在山里打游擊,打了就跑。明天,咱們要去打鬼子的堅固據點,要把它拔掉,要把鐵路掐斷!”
他頓了頓:“我知道,有人心里打鼓。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沒打過這樣的硬仗。我告訴你們,我心里也打鼓。但為什么還要打?因為鬼子快不行了!從太平洋到歐洲,他們節節敗退!現在,輪到咱們中國戰場反攻了!”
“這一仗,不是為了守住咱們這巴掌大的地方,是為了配合全中國的反攻!是為了告訴鬼子,也告訴全世界——中國人,站起來了!”
隊伍里響起低沉的吼聲。不是歡呼,是從胸膛里壓出來的、憋了很久的怒氣和狠勁。
“記住各自的任務。記住配合。記住,咱們是一個整體,一個人掉鏈子,全隊都可能完蛋。”陳銳舉起拳頭,“勝利后,我請大伙兒吃白面饃饃!現在——出發!”
隊伍像幾條灰色的溪流,悄無聲息地匯入暮色中的山林。
陳銳走在主攻連隊前面。夜色漸濃,星光暗淡。只能聽到腳步聲、喘息聲、還有偶爾金屬碰撞的輕微聲響。
凌晨三點,部隊抵達攻擊位置。
小王莊據點黑沉沉地蹲在山腳下,像個巨大的怪獸。圍墻上偶爾有手電筒的光掃過,那是哨兵在巡邏。更遠處,黑風口碉堡的輪廓在星光下隱約可見。
陳銳看了看懷表,凌晨三點半。
他朝爆破組點點頭。三個黑影匍匐向前,像壁虎一樣貼近圍墻。他們帶著特制的長桿炸藥包——桿子是用竹子接的,能把炸藥包頂到圍墻高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懷表指針指向三點五十九分。
突然,黑風口方向傳來沉悶的baozha聲——那是佯攻開始了。幾乎同時,小王莊圍墻上槍聲大作,探照燈亮起,光柱亂晃。
“就是現在!”陳銳低吼。
爆破手點燃導火索,用長桿將炸藥包頂到圍墻預定的爆破點。
“轟隆——!”
巨響震得地面都在顫抖。磚石飛濺,煙塵彌漫。東面圍墻被炸開一個三四米寬的大缺口。
“沖啊!”
一連戰士像決堤的洪水,從缺口涌進去。院子里槍聲、baozha聲、喊殺聲響成一片。
陳銳跟著第二梯隊沖進去時,戰斗已經進入白熱化。鬼子從炮樓和房間里向外射擊,子彈打在磚墻上,濺起一串串火星。幾個戰士倒在沖鋒路上。
“手榴彈!”陳銳大喊。
一排手榴彈扔過去,baozha暫時壓制了鬼子火力。突擊隊趁機突進,用刺刀和槍托逐屋清剿。
另一邊,黑風口的戰斗更加慘烈。
四連的爆破組試圖接近一號碉堡,但碉堡里的機槍火力太猛,兩個爆破手倒在半路。馮占山帶著狙擊手拼命壓制射擊孔,但效果有限。
“迫擊炮!”五連長急得眼睛通紅。
那門唯一的“狼牙山式”曲射炮開火了。炮彈劃著弧線落在碉堡附近,炸起一團泥土。雖然沒直接命中,但baozha聲和火光顯然讓鬼子慌了,機槍射擊停頓了幾秒。
就是這幾秒。
第三個爆破手一躍而起,抱著炸藥包沖到碉堡根部,拉響導火索,然后滾進旁邊的溝里。
“轟——!”
水泥碉堡被炸開一個大洞,里面的機槍啞了。
“上!”四連長帶頭沖進去。
戰斗持續到天亮。小王莊據點被攻克,黑風口三個碉堡被拔掉兩個,最后一個見大勢已去,掛出白旗。柳林店車站那邊,槍聲也漸漸稀疏——五團得手了。
晨光中,戰士們打掃戰場。繳獲堆成了小山:機槍、buqiang、danyao、糧食、還有幾部電臺和電話機。但代價也不小。清點人數,犧牲四十七人,重傷三十八人。
陳銳站在小王莊被炸塌的圍墻邊,看著擔架隊把犧牲的戰士一個個抬走。趙守誠走過來,低聲說:“老陳,軍區來電,表揚咱們打得堅決,完成了任務。”
陳銳點點頭,沒說話。他走到那門打光了三發炮彈的“狼牙山式”曲射炮前。炮身被熏黑了,但沒炸膛。
沈弘文正在檢查,抬頭看見他,苦笑:“團長,這炮……太糙了。射程近,精度差,炮彈威力也不夠。”
“但有用。”陳銳拍了拍炮身,“至少,它讓鬼子分了心,給了爆破手機會。”
他轉身,看著滿目瘡痍的戰場,看著疲憊但眼神堅定的戰士們。
“沈工,齊廠長。”他說,“這次咱們贏了,但贏得不容易。靠的是戰士們不怕死,靠的是炸藥包和手榴彈。下次呢?下下次呢?”
沈弘文和齊家銘看著他。
“咱們得造點更‘正經’的炮。”陳銳說,“不用多先進,但得比這個強。能打得更遠,更準,威力更大。鬼子有的,咱們也得有,哪怕差點。”
他望向東方,太陽正從地平線上升起,照亮了焦黑的土地和蜿蜒的鐵路線。
“春天來了。”他輕聲說,“該咱們反攻了。”
遠處鐵路上,一列火車冒著黑煙,倉皇地向南開去。那是鬼子的軍列,但今天,它不敢在這段路上多停留。
因為這段鐵路,已經姓“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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