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從后半夜開始下的。不是雪花,是雪粒子,被風裹挾著,打在臉上像砂紙擦過。陳銳站在崖壁上,看著偵察兵在雪地里留下的腳印,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團長,確定了。”李水根從風雪里鉆出來,眉毛睫毛上都是霜,“偽軍第8團3營的布防圖,摸清楚了。兩個連在前沿據點,一個連加營部在劉家洼。鬼子留守小隊三十七人,集中在鎮中心的原地主大院。”
他掏出張手繪的草圖,湊到馬燈下:“好消息是,偽軍剛來,不熟悉地形,哨位安排不合理,換崗時間混亂。壞消息是,他們裝備比咱們預想的好——有六挺捷克式,三門迫擊炮,danyao充足。”
陳銳接過草圖,借著燈光看。圖上標注了偽軍的火力點、danyao庫位置、軍官住處。很詳細,顯然是內線花了心思弄出來的。
內線可靠嗎?”他問。
“可靠。是咱們早年安插進去的老同志,一直潛伏,這次才啟用。”李水根壓低聲音,“他說,偽軍3營營長姓賈,是原西北軍舊部,跟日本人不是一條心。下面幾個連長,有兩個抽大煙,有一個好賭。士氣不高。”
陳銳把草圖折好,塞進懷里。“通知各營連長,一小時后開會。”---
作戰會議在最大的巖洞里開。洞里點著三盞油燈,還是昏暗。墻上掛著繳獲的日軍地圖,上面用木炭筆畫著攻擊路線。
陳銳站在地圖前,沒廢話:“明天晚上,打劉家洼。目標不是占領,是物資。鬼子的中轉站在鎮西,存著過冬的棉衣、糧食、藥品。咱們要的,就是這些。”
下面有人吸氣。一營長王猛眼睛亮了:“團長,真要打了?”
“打。”陳銳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兵分三路。一路,由王猛帶隊,兩百人,負責攻擊偽軍在前沿的兩個據點。不求全殲,只要牽制住,不讓他們回援。”
“二路,我親自帶隊,三百人,直撲日軍中轉站。這是主攻。”
“三路,李水根帶隊,一百五十人,負責阻擊可能從劉家洼鎮內出來的援兵,并警戒其他方向。”
他頓了頓:“這次戰斗,要用新打法。齊廠長、沈工、趙老三,你們的新家伙,都要拉出去試試。”
被點到名的三個人站起來。齊家銘有些緊張:“團長,竹筒炮只試驗了三次,燃燒瓶更是剛定型,萬一……”
“沒有萬一。”陳銳打斷他,“戰場上,能用就是能用,不能用就是不能用。試了才知道。”
沈弘文臉色還有些蒼白——王鐵柱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但聲音很堅定:“混合火藥子彈準備了五千發,啞火率應該能控制在一成以下。還有二十個特制的燃燒瓶,加了松脂和硫磺,黏著性強。”
趙老三搓著手:“爆破筒做了五十根,都用竹筒箍了鐵絲,應該炸不裂。就是……就是威力可能沒炸藥包大。”
“夠了。”陳銳看著他們,“記住,這次不光是為了搶物資,也是為了檢驗咱們這幾個月憋在山里,到底憋出了什么玩意兒。”
散會后,各人分頭準備。陳銳把沈弘文單獨留下。
“沈工,你臉色不好。”他遞過去半塊烤土豆。
沈弘文接過,沒吃:“團長,我……我怕再出事。”
“怕是正常的。”陳銳在他旁邊坐下,“但怕不能解決問題。鐵柱走了,咱們都難過。可正因為他走了,咱們更得把他沒做完的事做完。這樣,他才沒白死。”
“我知道……”沈弘文低頭看著手里的土豆,“就是……有時候半夜驚醒,好像還能聽見他喊疼。”
陳銳拍拍他的肩:“等打完這一仗,我給你放兩天假,好好歇歇。但現在,你得挺住。技術這一塊,不能垮。”
沈弘文重重點頭。---
第二天傍晚,部隊集結。八百人,在谷底排成縱隊。每個人都背著槍,腰里掛著手榴彈,有的還扛著竹筒炮或爆破筒。天陰著,雪停了,但風更冷,吹在臉上像刀子。
陳銳走到隊伍前,沒說話,只是挨個看過去。一張張臉,年輕或蒼老,都凍得發紅,但眼睛里有火。
“出發。”
隊伍像一條沉默的灰蛇,鉆進暮色中的山林。
行軍很苦。雪雖然停了,但地上積了半尺厚,每走一步都陷進去。為了隱蔽,不能走大路,專挑山脊和干溝走。有的陡坡,要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去。
沈弘文跟著技術組走在隊伍中間。他背著個木箱,里面是備用零件和工具。齊家銘走在他旁邊,扛著一根竹筒炮,炮身用破布裹著,看起來像根扁擔。
沈工,你說……咱們這些東西,真管用嗎?”齊家銘小聲問。
“不知道。”沈弘文老實說,“理論上管用。但理論是理論,實戰是實戰。”
“是啊。”齊家銘嘆氣,“在黑石峪時,咱們有廠房,有設備,慢慢試。現在……直接上戰場試。”
走在前面的趙老三回頭,咧嘴笑:“怕啥?鬼子也是人,一槍打過去照樣死。咱們的玩意兒再土,能打死人就行。”
半夜,部隊抵達攻擊位置。三個方向,各自進入預定陣地。
陳銳在主攻隊。他趴在雪地里,用望遠鏡觀察鎮西的中轉站。那是個大院子,原先是地主的糧倉,墻很高,四角有崗樓。院里堆著麻袋和木箱,蓋著油布。崗樓上有哨兵,但縮著脖子,顯然凍得夠嗆。
“看清楚了?”他問旁邊的狙擊手馮占山。
“看清楚了?”他問旁邊的狙擊手馮占山。
馮占山點頭:“四個崗樓,每個上面一個哨兵。院子里還有兩個游動哨。墻根有鐵絲網,但不高,能剪。”
“好。”陳銳看了看懷表,“凌晨兩點,準時動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雪又下起來了,細密的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戰士們趴在雪地里,一動不動,很快身上就蓋了一層白。
凌晨兩點整。
東邊突然傳來baozha聲和槍聲——王猛那邊打響了。中轉站里的哨兵立刻警覺,探出身子張望。
就是現在。
馮占山扣動扳機。一聲悶響,最近崗樓上的哨兵身子一歪,栽下來。緊接著,其他三個狙擊手也開火了,三個崗樓的哨兵幾乎同時倒地。
“上!”
爆破組沖上去,剪斷鐵絲網。趙老三親自帶人,把爆破筒塞在墻角。
“轟!”
一段圍墻被炸塌。突擊隊從缺口涌進去。
戰斗在院子里爆發。留守的鬼子有二十多人,從廂房里沖出來,機槍掃射。突擊隊被壓制在圍墻缺口處,抬不起頭。
“竹筒炮!”陳銳大吼。
齊家銘帶著幾個人,把竹筒炮架起來。這種土炮沒準頭,但聲勢大。裝填,點火。
“嘭!”
一聲悶響,竹筒炮噴出一團火光,鐵砂和碎石子像霰彈一樣潑向廂房。窗戶玻璃全碎,里面的機槍啞了一瞬。
就這一瞬,突擊隊沖進去了。短兵相接,刺刀、槍托、手榴彈。院子里殺聲震天。
沈弘文跟著第二梯隊進去時,戰斗已經接近尾聲。地上躺著十幾具鬼子尸體,還有幾個受傷的在呻吟。戰士們正在挨個房間搜索,把能找到的物資往外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