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發打完,響了七發。啞火率三成。
“還是太高。”沈弘文皺眉。但他注意到,打響的七發子彈,彈道穩定,沒有炸殼。更重要的是,底火藥燃燒完全,殘渣很少。
“有進步。”齊家銘走過來,“上次啞火率還有四成。”
“不夠。”沈弘文搖頭,“戰場上,三成啞火率,等于每三個人里就有一個打不響槍。那是要命的。”
他回到實驗臺前,重新計算配比。紅磷多了,容易自燃;硝石多了,威力大但燃燒太快可能炸殼;硫磺是助燃的,但多了會產生大量殘渣……
天黑了,油燈點上。沈弘文還在算,還在調。手指被化學品灼傷,起了水泡,但他好像感覺不到疼。
深夜,趙守誠送來一碗熱水:“沈工,歇會兒吧。”
沈弘文沒抬頭:“政委,你說……咱們這么折騰,有用嗎?鬼子有飛機大炮,有完整的兵工廠。咱們在這兒,用土硝石、破銅爛鐵,一點一點摳……”
“有用。”趙守誠在他身邊坐下,“你知道咱們為什么能堅持到現在嗎?不是因為咱們厲害,是因為鬼子沒想到,咱們能用土硝石、破銅爛鐵,一點一點摳出能打死他們的東西。”
“他們覺得,斷了咱們的原料,咱們就完了。可咱們從土里刨硝,從灰里找鹽,從破銅爛鐵里造子彈。這就是咱們的打法——你有的,我沒有。但我沒有,我能造。造的不好,但能要你的命。”
沈弘文沉默了很久,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水是溫的,帶著松煙味。
“我再試一次。”他說。
這一次,他調整了研磨時間,讓混合更均勻;減少了硫磺比例,增加了一點炭粉(從木炭磨的);壓藥時,壓力減小,讓燃燒更緩和。
又是十發試驗彈。
第一發,響。
第二發,響。
第三發,響。
……
第十發,響。
十發全響。
沈弘文愣在那里,不敢相信。齊家銘跑過來,拿起彈殼檢查:底火帽燃燒完全,彈殼無裂紋,殘渣很少。
沈弘文愣在那里,不敢相信。齊家銘跑過來,拿起彈殼檢查:底火帽燃燒完全,彈殼無裂紋,殘渣很少。
“成了?”趙老三聲音發顫。
沈弘文沒說話,又做了十發。再試,九發響,一發啞火。
啞火率,降到一成以下。
他腿一軟,坐在地上。油燈的光暈里,這個從天津來的工程師,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手上全是灼傷和水泡,但眼睛亮得嚇人。
“能用了。”他說,“雖然威力比標準的低一成,但能用了。”---
第四天傍晚,李水根帶回消息。
“移燈”行動的第一步失敗了。吳小栓確實帶人伏擊了日軍運輸隊,但運輸隊護衛很強,交火中吳小栓中彈犧牲,行動暴露。松本更加懷疑,現在吳隊長被軟禁在據點里,連房門都不讓出。
“保定那邊呢?”陳銳問。
“接他娘和妹妹的人……沒回來。”李水根聲音低沉,“可能在城里出事了。”
兩條路,都斷了。
陳銳看著地圖上劉家洼那個點,沉默。油燈的火苗跳躍,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偵察兵氣喘吁吁跑進來:“團長!李科長的人回來了!帶……帶回來一個人!”
巖洞里的人都站起來。李水根沖出去,片刻后,扶著一個瘦小的老頭進來。老頭穿著破棉襖,滿臉風霜,但眼睛很亮。
“這位是保定‘濟生堂’的掌柜,孫先生。”李水根介紹,“咱們的藥品,以前都是通過他轉手的。”
孫掌柜作了個揖:“陳長官,李長官讓我帶的東西,帶來了。”
他解開棉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袱。打開,里面是十幾盒西藥,還有幾本書。
“盤尼西林五支,磺胺片兩瓶,奎寧一瓶。”孫掌柜說,“還有這幾本書,是沈先生上次托我找的——一本《冶金基礎》,一本《機械設計》,都是戰前商務印書館出的,舊書,但能用。”
陳銳接過藥,分量很輕,但重逾千斤。“孫先生,怎么帶出來的?”
“我有良民證,又是開藥鋪的,進出城盤查松些。”孫掌柜說,“不過以后……難了。鬼子查得越來越嚴,這批藥,可能是我最后能弄出來的了。”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另外,我聽到個風聲——不知道準不準——說鬼子要從山西調兵南下,這邊可能要換防。”
陳銳和李水根對視一眼。
“換防?什么時候?換哪支部隊?”
“不清楚,只是風聲。”孫掌柜搖頭,“但城里鬼子這幾天確實有點亂,好像在清點物資,打包行李。”
孫掌柜被帶去休息后,巖洞里安靜下來。
“團長,如果鬼子真要調兵……”李水根眼睛發亮,“那封鎖線會不會……”
“可能會松一陣,但也會亂一陣。”陳銳走到地圖前,“新來的部隊不熟悉地形,接防需要時間。這是機會。”
“那吳隊長那邊?”
陳銳沉默。許久,他說:“計劃不變。但方式要改。既然鬼子可能調動,那咱們就幫他們‘動’得更亂些。”
他手指在地圖上劃過:“趁鬼子換防的混亂,強攻劉家洼據點。不為了占領,就為了救人。救了人,立刻撤。讓鬼子以為,咱們是想趁換防撈一把。”
“強攻?”李水根倒吸一口涼氣,“咱們現在……”
“不是現在。”陳銳說,“等。等鬼子開始調動,等他們最亂的時候。另外——”
他看向那幾本舊書:“孫掌柜帶來的不只是藥和書,還有希望。說明山外的眼睛,還看著咱們;山外的朋友,還在幫咱們。”
他把書遞給剛進來的沈弘文:“沈工,你要的書。”
沈弘文接過,手有些抖。他翻開《冶金基礎》,泛黃的書頁上,是熟悉的公式和圖表。
“有這些……”他喃喃道,“也許,咱們真能造出點不一樣的東西。”
夜深了。巖洞外,寒風呼嘯。
但洞里的油燈,似乎比往常亮了些。
冰層下的暗流,開始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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