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火苗在巖壁上投下晃動的人影。陳銳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從代表狼牙山的等高線畫出去,畫到山腳,畫過被燒毀的趙家莊,畫向十五里外那個標注著“劉家洼”的黑點——偽軍吳隊長所在據點。
“這里是劉家洼據點。”陳銳的指尖在點上敲了敲,“吳隊長被監視,進出都要搜查。硬救,等于送死。”
李水根蹲在對面,用樹枝在地上劃著:“內線說,那個日本書記官叫松本,三十多歲,戴眼鏡,看起來文縐縐的,但心狠。吳隊長現在連吃飯,松本都要在旁邊看著。”
“那就讓他‘合理’地離開。”陳銳抬起頭,“制造一場沖突,讓吳隊長‘負傷’,需要送到后方醫治。只要能離開據點,半路上就有機會。”
“沖突?”李水根皺眉,“找誰制造沖突?咱們的人進不去據點。”
陳銳沉默片刻:“讓鬼子自己制造。”
李水根一愣。
“吳隊長手下,應該也有幾個信得過的人吧?”陳銳問。
“有。他有個本家侄子,叫吳小栓,在隊里當班長。還有一個炊事兵老馬,是吳隊長從老家帶出來的。”
“好。”陳銳在地圖上劉家洼外圍畫了個圈,“三天后,有一支日軍運輸隊要經過這里,往東去。讓內線把消息‘無意中’透露給吳小栓。”
李水根眼睛亮了:“您是說要……”
“讓吳小栓帶幾個人,偽裝成土匪,去劫運輸隊。動靜鬧大點,但別真劫,打幾槍就跑。運輸隊遇襲,據點必須派人增援。吳隊長作為中隊長,帶人出擊——這是理所當然。”
“然后呢?”
“然后在追擊過程中,‘不幸’被流彈擊中。”陳銳的聲音很平靜,“傷勢要看起來重,但不致命。最好是腿上中彈,不能走動。這樣,就必須送他去縣城醫院。”
李水根順著思路往下說:“縣城醫院在鬼子控制下,但路上……有一段山路,是咱們可以活動的地方。”
“對。”陳銳點頭,“救護車經過那段山路時,制造一起‘意外’——落石,或者路塌了。趁亂,把吳隊長換出來。換一個身材相似的尸體進去,燒焦,讓鬼子認不出來。”
計劃聽起來可行,但每一步都充滿風險。李水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吳隊長的家人……”
“一起救。”陳銳說,“他老娘和妹妹在保定,這更麻煩。但必須試試。你通過保定那條線,看能不能找到人,把她們接出來。就說……吳隊長在剿匪中立功,皇軍要嘉獎,接家屬去享福。”
“鬼子會信?”
“只要戲做得足。”陳銳看著油燈的火苗,“記住,咱們現在是在冰面上走。冰層已經裂了,但還沒全碎。咱們得在它徹底碎掉之前,跳到對岸。”
他頓了頓:“這次行動,代號‘移燈’。意思是,把快要滅的燈,移到安全的地方。李水根,你親自帶隊。挑最精干的人,化裝成老百姓、貨郎、甚至偽軍。每一步都要計劃周全,備用方案至少要有兩個。”
“是!”李水根站起身,但沒馬上走,“團長,那……山里這邊?”
“山里我來管。”陳銳也站起來,“你們去移燈,我們在這里……想辦法自己造燈油。”---
同一時間,山谷另一側的巖洞里,沈弘文正對著一堆燒焦的殘骸發呆。
那是從柳莊帶回來的火焰噴射器燃料罐殘骸。罐體炸裂了,但還能看出大概結構:一個圓柱形的壓力罐,連著噴槍和點火裝置。罐壁上殘留著黑色的黏稠液體,聞起來有股刺鼻的煤油味。
齊家銘蹲在旁邊,用鐵絲刮下一點殘液,放在破碗里:“沈工,這玩意兒……就是油吧?”
“不完全是。”沈弘文搖頭,“普通煤油燃燒沒這么黏,也沒這么大煙。我猜,里面加了增稠劑,可能是橡膠或者某種樹脂的溶液。”
他拿起一塊被燒變形的鐵片——那是噴槍的零件。結構其實很簡單:閥門控制燃料流出,另一個閥門控制點火裝置(很可能是電打火或者化學引火)。難點在于壓力罐和燃料配方。
“咱們能仿制嗎?”趙老三湊過來問。這個鐵匠眼睛發亮,對任何新武器都有種本能的興奮。
“仿制完整的噴火器……不可能。”沈弘文實話實說,“咱們沒有材料做耐壓罐,也沒有電源做電打火。但是——”
他拿起一根空心的竹管:“咱們可以仿制它的思路。”
“思路?”
“對。”沈弘文用竹管比劃,“做一個簡單的噴射裝置,不用高壓,就用人力擠壓或者重力自流。燃料不用這么復雜,就用煤油,加點松脂或者豬油增稠。點火……可以用浸了火藥棉的導火索。”
齊家銘明白了:“你是說,做個土造的……噴火筒?”
“更準確說,是燃燒瓶的升級版。”沈弘文說,“燃燒瓶扔出去,燒一片。這個可以噴,能燒得更遠,更準。雖然射程可能只有幾米,但在坑道戰、巷戰里,有用。”
趙老三一拍大腿:“好!這個好!竹子現成的,煤油……咱們還有點,是繳獲的鬼子馬燈里的。松脂山里能采。豬油……”他咽了口唾沫,“咱們自己都幾個月沒見油星了。”
“用松脂就行。”沈弘文說,“先做試驗品。記住,這東西非常危險,試驗時所有人退到五十米外。”
安排完燃燒器的事,沈弘文轉向另一個難題:子彈底火。
齊家銘帶他去看新搭好的“水力沖床”。那是個簡陋但精巧的裝置:山澗的水流帶動一個木制水輪,水輪通過皮帶傳動,帶動一根垂直的連桿,連桿下端固定著一個鐵錘。鐵錘下方,是固定在石砧上的模具。
“試試。”齊家銘把一塊薄銅片放在模具上。
一個工人扳動控制桿。水輪轉動,連桿抬起,然后猛地落下——“鐺!”一聲脆響,銅片被沖壓成一個小小的圓片,中間還有個凸起。
一個工人扳動控制桿。水輪轉動,連桿抬起,然后猛地落下——“鐺!”一聲脆響,銅片被沖壓成一個小小的圓片,中間還有個凸起。
沈弘文拿起銅片,對著光看。厚度均勻,邊緣整齊,比手工捶打的強太多。
“一天能沖多少個?”
“水夠的話,能沖五百個。”齊家銘說,“就是模具磨損快,得經常修。”
“夠了。”沈弘文長出一口氣,“底火蓋片的問題解決了。現在關鍵是底火藥。”
他回到自己的“實驗室”,攤開那幾本從保定帶來的舊書。一本是英文的《火工品基礎》,一本是日文的《danyao制造概要》,還有一本是中文的《化學實驗法》。書頁已經翻得卷邊,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和演算。
底火藥的理想配方是雷汞、氯酸鉀、硫化銻。雷汞太危險,他們沒有條件安全制備。氯酸鉀只剩一點點。硫化銻根本沒有。
只能用替代品。紅磷、硝酸鉀、硫磺、玻璃粉……這些相對容易搞到。但配比需要無數次試驗。
“沈工。”王鐵柱的徒弟,一個叫小石頭的小伙子怯生生地過來,“您要的硝石,我從老廁所墻上刮下來了,就這么多。”
他遞過來一個破碗,里面是灰白色的結晶。這是土法制的硝石,純度很低,雜質多。
“夠了。”沈弘文接過碗,“小石頭,你記住,搞技術就是這樣——什么都沒有,就什么都試試。土里刨,灰里找,有時候老祖宗的法子,比洋書上的管用。”
他開始調配新一批試驗品。這次,他徹底放棄了追求“標準配方”,完全基于現有材料:土硝石、紅磷(從火柴頭刮下來的)、硫磺(從繳獲的日軍防毒面具濾罐里找到的)、玻璃粉(把碎玻璃搗成粉末),再加一點點鋁粉(最后的存貨)。
混合,研磨,過篩。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混合好的粉末是灰褐色的,看起來毫不起眼。
裝填進銅盂,壓緊,蓋片。做了十發試驗彈。
沈弘文自己拿著槍,走到試驗場。齊家銘、趙老三、還有幾個工人都遠遠看著。
第一發,裝彈,舉槍。
“砰!”響了。但聲音有點悶,后坐力也小。
第二發,“咔——”啞火。
第三發,響了。
第四發,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