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守誠走過來:“糧食統計出來了。加上繳獲的,按現在的吃法,還能撐二十天。鹽……只剩三斤了。傷員用的消炎藥,盤尼西林沒了,磺胺還有十幾片,只夠重傷員用三天。”
“野菜呢?”
“天冷了,能挖的越來越少。婦女隊今天出去,只找回半筐老蕨菜,還有一點苦菜根。”趙守誠嘆氣,“而且很多人開始浮腫,缺鹽缺得厲害。”
陳銳看向沈弘文:“沈工,你那鉀鹽——”
“純度還是不夠,吃多了拉肚子,只能外敷消腫。”沈弘文搖頭,“而且原料也不夠了,草木灰收集有限。”
正說著,外面傳來嘈雜聲。警衛員跑進來:“團長,村口……村口來了幾個人!”
陳銳沖出去。山谷入口處,十幾個民兵正圍著幾個人。那是山下的老鄉,拖家帶口,衣衫襤褸,臉上全是驚恐。
領頭的是個老頭,見到陳銳,“撲通”跪下了:“八路長官,救命啊!鬼子……鬼子把村子燒了!說我們通八路,見人就殺啊……”
陳銳扶起他:“慢慢說,哪個村?”
“趙家莊……就在山腳。昨天半夜,鬼子帶著二鬼子(偽軍)來的,見房就燒,見人就抓。我兒子……我兒子被他們用刺刀挑了……我帶著老婆子、孫子,鉆山溝跑出來的……”
老頭身后,一個老太太抱著個五六歲的孩子,孩子臉上有血道子,不哭,只是瞪著眼睛,呆呆的。
趙守誠立即安排人帶他們去安置,發點吃的。陳銳把老頭拉到一邊:“鬼子還在村里嗎?”
“不在了,燒完就走了。我躲在山坡上看見,他們往東去了,好像是去李村的方向……”
陳銳的心沉下去。筱冢義男開始清剿外圍了。這不是掃蕩,是屠殺,是要徹底斷絕山里和外界的聯系,把狼牙山變成真正的孤島。
“李水根!”他喊。
“在!”
“派人下山,通知所有還有聯系的村子:能進山的,趕緊進山;不能進的,分散躲藏。告訴鄉親們,近期不要和山上接觸,保命要緊。”
“是!
李水根剛要走,陳銳又叫住他:“等等。想辦法……給山下的老鄉送點鹽下去。不多,每家分一點,告訴他們,八路軍記著他們的好。”
“可是咱們自己——”
“照做。”
李水根走后,陳銳回到巖洞。地圖上,代表日軍據點的黑點密密麻麻,像一圈鐵箍,套在狼牙山周圍。而代表物資來源的箭頭,已經全部斷掉。
二十天存糧。三斤鹽。十幾片消炎藥。
外面,寒風呼嘯,卷起枯葉和塵土。今年的第一場寒霜,在昨夜悄然降臨,巖洞口的石頭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晶。
陳銳站在洞口,看著那層霜。霜很薄,但意味著溫度已經降到零下。更冷的冬天,還在后面。
他手里還攥著李水根帶來的那張密信,關于吳隊長可能暴露的消息。紙被汗浸濕了,字跡模糊。
救,還是不救?
救,可能把更多內線拖入險境,可能暴露根據地的聯絡網。
不救,吳隊長如果真落到日本人手里,以特高課的手段,他撐不了多久。而他知道的,不止是物資渠道……
“團長。”趙守誠走過來,遞給他半個烤熱的土豆,“先吃點。”
陳銳接過土豆,沒吃。“老趙,你說……咱們能熬過這個冬天嗎?”
趙守誠沒直接回答,他看著山谷里那些窩棚,那些在寒風中瑟縮但還在忙碌的身影:“長征時過雪山,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后來我想明白了——不是能不能熬過,是必須熬過。因為咱們肩上,扛著的不只是自己的命。”
陳銳咬了一口土豆。土豆是冷的,芯里還有點硬,但能填肚子。
他把最后一點土豆塞進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告訴沈弘文、齊家銘、趙老三,明天開會。咱們得想想,怎么用這二十天,造出能活命的東西。”
夜色漸深。狼牙山像一頭蹲在黑暗里的巨獸,沉默,但心跳還在繼續。
遠處,被焚燒的村莊,余燼未滅,紅光映在夜空中,像不祥的眼睛。
而更深的寒意,正從四面八方,悄然圍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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