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鋪在石板上,被四塊小石頭壓著邊角。陳銳的手指從代表狼牙山的等高線移開,緩緩落向東南方向十五里外的那個黑點——柳莊。
油燈的光暈里,趙守誠的臉色很難看。他盯著那個黑點,又抬頭看陳銳,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話。
巖洞里還有幾個人:周大勇、李水根、趙老三、齊家銘。所有人都沉默著,只有火塘里木柴噼啪的爆裂聲。
“老陳。”趙守誠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柳莊……那是鬼子‘篦梳清剿’的前沿兵站,駐了至少一個中隊,還有偽軍一個連。咱們現在能拉出去的戰斗人員,滿打滿算八百,裝備……”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以卵擊石。
陳銳沒看趙守誠,他的目光還在地圖上。“八百對三百,咱們兵力占優。”
“裝備呢?鬼子有迫擊炮,有機槍,有充足的danyao。咱們有什么?老套筒,漢陽造,子彈每人不到二十發。”趙守誠的聲音高了些,“還有毒氣彈!情報上說了,柳莊囤積了至少三十發毒氣彈!”
“所以要在鬼子用之前,把它毀掉。”陳銳抬起頭,眼神平靜得可怕,“老趙,你想過沒有,等鬼子把火和毒氣灌進每一個山洞,咱們還能活幾個?”
趙守誠語塞。
“被動防御,等死。”陳銳的手指敲在柳莊的位置上,“主動出擊,才有活路。打掉他的兵站,毀掉他的特種裝備,打亂他的部署。至少,能把‘篦梳’推遲一個月。一個月,山里能多收一茬野菜,沈工他們的技術能有新突破,傷員能多恢復幾個。”
“可要是打不下來呢?”李水根忍不住問,“要是咱們這八百人折在柳莊,山里這一千多老弱婦孺怎么辦?”
“那就一起死。”陳銳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釘子,“但死之前,得咬下鬼子一塊肉來。”
巖洞里又沉默了。齊家銘搓著手,手上全是火藥灼傷的黑痂。趙老三盯著地圖,喉結上下滾動。周大勇閉著眼,像是在回憶什么。
“我同意打。”周大勇忽然睜開眼,“長征過湘江時,我們一個團被桂軍三個師包圍。團長說,等死不如沖一把。我們沖了,犧牲大半,但撕開個口子,后續部隊跟上了。有時候……就得賭。”
李水根苦笑:“可咱們賭輸了,就沒后續部隊了。”
“那就賭贏。”陳銳站起身,“從今天起,所有人吃三成飽,省下的糧食留給出擊部隊。能走的傷員,全部歸隊。兵工廠所有人,停下其他活兒,集中造炸藥、造手榴彈、改造武器。”
他看向齊家銘和趙老三:“老齊,你帶人把剩下的炸藥全部集中,重新配比,我要威力最大的。老三,你那竹筒炮,能改成爆破筒嗎?”
趙老三眼睛一亮:“能!竹筒里裝滿炸藥,安上拉火管,當爆破筒用,比鐵皮的輕,好攜帶!”
“好。做五十個。”陳銳又看向李水根,“你派人再去柳莊,把地形、哨位、danyao庫位置摸清楚。特別是毒氣彈和火焰噴射器存放在哪,必須搞清楚。”
“是!”
“周大勇,從全團挑三百個最能打的,組成突擊隊。再挑五百人,負責外圍阻擊和接應。剩下的人,守家。”
命令一條條下達。巖洞里的人陸續離開,最后只剩下陳銳和趙守誠。
油燈的火苗晃了晃。
“老陳。”趙守誠聲音低沉,“你有幾成把握?”
“三成。”陳銳實話實說。
“那你還——”
“三成把握,七成靠拼命。”陳銳打斷他,“老趙,咱們走到今天,哪次不是拼命拼出來的?黑石峪建廠是拼命,轉移是拼命,在這狼牙山活下來也是拼命。這次,不過是再拼一次。”
趙守誠看著他,看了很久,最后長長吐出一口氣:“好。我守家。你……活著回來。”---
接下來的五天,狼牙山像一架繃緊的弓。
山谷里日夜響起捶打聲、鋸木聲、研磨聲。趙老三帶著工人砍竹子,烘烤,箍鐵絲,做成一根根三尺長的爆破筒。竹筒一頭封閉,塞滿黑火藥和碎鐵片,另一頭留出引信口。齊家銘把最后一點氯酸鉀全用上了,配出的炸藥威力大了三成,但更不穩定,搬運時得像抱嬰兒一樣小心。
沈弘文在改進炸藥。他把從繳獲的日軍飯盒上刮下的鋁粉,摻進火藥里,又加了點硫磺提高燃燒速度。試驗時,一小包炸藥就把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炸得四分五裂,但baozha聲太大,差點引來鬼子偵察機。
“威力夠了,但聲音太大。”沈弘文皺眉。
“要的就是動靜大。”陳銳說,“不光要炸,還要嚇。讓鬼子以為咱們來了千軍萬馬。”
“少年班”的孩子們也沒閑著。劉春生帶著幾個學員,把繳獲的日軍電臺拆了又裝,裝了又拆,終于弄懂怎么發報。他們用廢舊零件拼湊出一臺簡陋的發報機,功率只能覆蓋二十里,但足夠用了。
“團長,我們想跟突擊隊去。”劉春生找到陳銳,眼睛亮晶晶的,“電臺我們背著,隨時能跟家里聯絡。”
陳銳看著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想起他在黑石峪時還是個怯生生的孩子。“怕死嗎?”
“怕。”劉春生老實說,“但更怕在這里等死。”
“好。”陳銳拍拍他的肩,“跟著我,別掉隊。”
第五天傍晚,出擊部隊集結。
三百突擊隊員,清一色精壯漢子。雖然面黃肌瘦,但眼睛里有火。每人標配:buqiang一支,子彈三十發(其中十發是沈弘文新造的混合火藥彈),手榴彈四顆,爆破筒一根(或炸藥包一個)。另有二十人專門背電臺、藥品和繩索。
五百阻擊隊員,裝備差些,但都是老兵,知道怎么依托地形遲滯敵人。
陳銳站在隊伍前,沒講大道理。
“同志們,柳莊有鬼子的毒氣彈,有火焰噴射器。等他們把這些玩意兒帶進山,咱們的父母妻兒,咱們的傷員孩子,都得死。”他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今晚,咱們去把這些玩意兒毀了。任務就一個:炸!炸完就跑,別戀戰。”
“記住,咱們不是去送死,是去給山里的人掙條活路。能活著回來最好,回不來——”他頓了頓,“也得讓鬼子記住,狼牙山的八路軍,不是好惹的!”
“出發!”---
夜色如墨。
隊伍像一條無聲的溪流,滑出山谷,淌進丘陵地帶。周大勇帶路,專走獵人小徑和干涸的河床。月光時有時無,每個人踩著前一個人的腳印,一步不差。
凌晨兩點,柳莊出現在視野里。
那是個依山而建的大莊子,原是個地主堡寨,墻高丈許,四角有炮樓。鬼子占了后,又在墻外加修了鐵絲網和壕溝。此刻莊里燈火稀疏,只有幾個哨位亮著馬燈。
李水根的情報很準:毒氣彈和火焰噴射器存放在莊子后院的祠堂里,有雙崗。danyao庫在東廂房,油料庫在西側。日軍主力住在正房,偽軍住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