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特攻隊留下的尸體,在天亮前被抬進了兵工廠的解剖室。
說是解剖室,其實就是個用油布隔出來的角落,擺著一張門板搭的臺子。沈弘文拿著從軍醫那里借來的手術刀,手在發抖。
“沈工,要不我來?”齊家銘看他臉色發白。
“不,我來。”沈弘文深吸一口氣,戴上線手套。這是他從天津帶出來的最后一套醫療器械,平時舍不得用。
刀子劃開尸體的軍裝——八路軍的灰藍色粗布軍裝,但針腳細密,布料也比邊區被服廠生產的要細軟些。沈弘文用鑷子捏起一角,對著馬燈細看。
“不是咱們的布料。”他說,“邊區布用的是土紗,織得粗,經緯線不均勻。這布料……是機織的,可能是天津或者青島的工廠出的。”
陳銳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
軍裝里沒有身份標識,沒有信件,甚至連一塊錢都沒有。只有三樣東西:一把匕首、兩個備用彈匣、一小包用油紙裹著的白色粉末。
“這是什么?”趙守誠指著粉末問。
沈弘文用鑷子沾了一點,湊到鼻尖聞了聞,立刻皺眉:“是提純過的嗎啡。軍用興奮劑,能讓人在疲勞狀態下保持清醒和亢奮。”
“怪不得這么能打。”李水根咬牙,“昨晚的交火,咱們犧牲的兩個同志都是被一擊斃命。要么是刺中心臟,要么是割斷喉嚨。手法干凈利落,不是一般的鬼子兵。”
陳銳拿起那把匕首。刀刃長約二十公分,單面開刃,刀背有細密的鋸齒。刀柄是硬木的,纏著防滑的棉線。他翻到刀根處,借著燈光,看到兩個極小的刻字:関。
“関?”趙守誠湊過來看。
“日本刀匠的標記。”陳銳說,“這是定制刀具,不是制式裝備。能用這種刀的,至少是軍官級別,或者……特種部隊。”
他放下匕首,目光落在尸體的手上。虎口的繭、食指的繭、掌緣的繭,還有手腕處一道已經淡化的舊傷——那是長期使用某種武器形成的特定磨損。
“這種訓練痕跡……”陳銳喃喃道,“不像是普通部隊出來的。”
“團長,你是說——”
“他們是專業獵人。”陳銳抬起頭,“而咱們,現在成了他們的獵物。”---
當天下午,全團召開緊急作戰會議。
陳銳在黑板上畫了個簡單的圖:中間是黑石峪兵工廠,周圍是幾個重要的原料倉庫、技術人員的住處、以及通往外界的幾條主要道路。
“山本特攻隊的目標很明確:癱瘓我們的生產能力。”他用粉筆在兵工廠的位置畫了個圈,“他們不會像普通鬼子那樣大張旗鼓地進攻,而是會像毒蛇一樣,選擇最薄弱的時間、最意想不到的地點,咬一口就跑。”
“那我們怎么辦?”一營長問,“總不能天天提心吊膽地防著。”
“所以我們要改變防御思路。”陳銳說,“從被動防御,轉為主動設伏。”
他詳細講解了方案:
第一,明哨全部轉為暗哨。重要的設施外圍,不再安排固定崗哨,而是設置潛伏點,每兩小時輪換一次。哨兵要偽裝,要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第二,設置“陷阱區”。在敵人可能滲透的路線上,布置非致命性的報警裝置——用細線串起的鈴鐺、埋在淺土里的空罐頭盒、懸掛在樹枝上的瓦片。這些裝置不傷人,但一碰就會發出聲響。
第三,組建快速反應分隊。從全團挑選三十名最精銳的戰士,配備最好的武器——沖鋒槍、駁殼槍、手榴彈。平時集中待命,一有情況,五分鐘內必須趕到任何出事地點。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情報戰。
“李水根,你的人要全部撒出去。”陳銳看向敵工科長,“方圓五十里內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條山路、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要有咱們的眼睛。陌生人、可疑的行商、甚至突然出現的乞丐,都要盯住。”
“是!”李水根站起來,“我已經把偵察連全部派出去了,化裝成貨郎、樵夫、逃荒的農民。”
“還有內部。”趙守誠補充,“兵工廠的所有工人、技術人員,包括家屬,都要重新審查。不是信不過同志們,而是敵人太狡猾,可能會收買或者脅迫。”
會議持續到傍晚。散會后,陳銳把沈弘文單獨留下。
“沈工,底火的事,不能再拖了。”他的聲音很輕,但分量很重,“山本特攻隊為什么盯著兵工廠?因為他們知道,咱們的軍工生產能力,是堅持下去的關鍵。咱們每多造一顆子彈,他們就少一分勝算。”
沈弘文的眼圈還是紅的,他已經三天沒怎么睡了。“團長,第九次配比……還是不行。要么威力太大炸殼,要么威力太小啞火。那個臨界點……太難找了。”
“你知道為什么難找嗎?”陳銳問。
沈弘文搖頭。
“因為你太想完美了。”陳銳走到桌邊,拿起一個子彈殼,“咱們的條件,造不出完美的底火。咱們要的,是能用的底火——啞火率控制在三成以內,不炸殼,這就夠了。”
“三成啞火率……太高了。”
“但總比沒有強。”-->>陳銳放下彈殼,“沈工,你知道前線的戰士現在是什么狀況嗎?有的一個班只有五發子彈,打仗的時候,打一槍就得沖上去拼刺刀。如果你能造出哪怕只有七成成功率的子彈,對他們來說,就是多了七成的活命機會。”
沈弘文沉默了。
“降低標準,先解決有無問題。”陳銳拍拍他的肩,“完美,可以等以后條件好了再追求。現在,咱們要的是能用,能用就是勝利。”
沈弘文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深夜,黑石峪北側的山梁上。
兩個身影伏在巖石后面,身上蓋著偽裝網,網上面粘滿了枯草和樹葉。這是陳銳親自選定的潛伏點,視野覆蓋了進入山谷的三條小路。
“團長,您回去休息吧,這兒有我們。”警衛員低聲說。
“睡不著。”陳銳的眼睛透過望遠鏡,掃視著月光下的山林。望遠鏡是從日軍手里繳獲的,倍數不高,但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