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銘盯著天平,小心翼翼地往小銅秤盤里加一種白色粉末:“氯酸鉀,兩克半……”
“慢點,慢點!”沈弘文的聲音發緊,“多一毫克都可能炸!”
旁邊,王鐵柱——就是上次被炸傷眼睛的年輕工人——正用石臼研磨原料。他的左眼還蒙著紗布,但右手搗杵的節奏穩而均勻。
“鐵柱,眼睛怎么樣了?”陳銳走過去。
“報告團長,好多了。”王鐵柱停下動作,“沈工給我配了眼藥,說是硼酸水,消炎癥。”
“還怕嗎?”
王鐵柱沉默了一下:“怕。但更怕造不出子彈,讓前線的同志拿空槍跟鬼子拼。”
陳銳拍拍他的肩,沒說話。
配比完成了。沈弘文用特制的銅勺,把混合好的底火藥舀進小小的銅盂里——那是用子彈殼改的,只有米粒大小。
“裝填。”他聲音發顫。
齊家銘接過銅盂,用一根細銅絲把底火藥壓實,然后蓋上專用的蓋片。整個過程,他的手穩得像雕塑。
“第一發,試裝。”沈弘文把裝好底火的彈殼遞給陳銳。
彈殼里已經裝好了發射藥和彈頭,是從繳獲的日軍子彈里拆出來的,現在重新裝配。如果底火成功,這發子彈就能用。
陳銳把子彈壓進一支三八式buqiang,走到試驗場的射擊位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舉槍,瞄準五十米外的靶板,扣扳機。
“咔。”
撞針擊發的聲音很清脆,但……沒有槍聲。
啞火。
沈弘文的肩膀垮了下去。
“別急。”陳銳退掉彈殼,仔細檢查底火帽。撞針的擊打痕跡很清晰,但底火藥沒有完全燃燒,只燒了一個小坑。
“燃燒不充分。”他判斷,“要么是壓得太實,要么是配方里氧化劑不夠。”
“我再調整。”沈弘文咬著牙。
第八次配比開始。
這次,他減少了穩定劑的量,增加了氧化劑的比例。研磨時間延長了五分鐘,確保混合更均勻。
又是裝填、壓藥、蓋片。
第二發試裝彈。
陳銳再次舉槍。
“砰!”
槍響了!子彈打在靶板上,嵌進去一寸深。
“成功了?!”齊家銘激動地抓住沈弘文的手臂。
但沈弘文反而更緊張:“等等,看彈殼。”
陳銳退出彈殼。底火帽完全燃燒,但在彈殼底部,有一道細微的裂紋。
“閉鎖不嚴,有漏氣。”他皺眉,“底火威力太大,把彈殼撐裂了。這樣的子彈,打幾發就會損壞槍機。”
喜悅瞬間冷卻。
“威力……還得降一點。”沈弘文喃喃道,“但降多少呢?降多了又打不響……”
他陷入了技術人員的執拗狀態,開始自自語地計算。齊家銘也不打擾他,只是默默地準備下一輪原料。
陳銳看著這兩個人——一個是從大城市來的工程師,一個是土生土長的鐵匠。現在,他們為了同一個目標,在油燈下一起研磨那些可能隨時baozha的危險粉末。
這就是淬火。技術要淬火,人也要淬火。
他正準備離開,突然,山谷北側傳來槍聲。
不是訓練用的空包彈,是真槍實彈。緊接著是baozha聲,然后警報的銅鑼被急促地敲響。
“敵襲!”
陳銳抓起槍就往外沖。警衛員緊隨其后。
跑到兵工廠外圍時,戰斗已經結束了一小陣。保衛科的人正圍著一具尸體,李水根蹲在地上檢查。
“什么情況?”陳銳問。
“一小股鬼子,穿的是咱們的軍裝,說話帶本地口音。”李水根站起來,臉色難看,“他們摸到了三號倉庫,打暈了哨兵,想放火。被暗哨發現了,交火。”
“傷亡?”
“咱們犧牲兩個,傷三個。鬼子死了這個,跑了至少三個。”李水根踢了踢地上的尸體,“搜過了,身上沒標識,武器是駁殼槍和匕首,但匕首的樣式……是日本貨。”
陳銳蹲下,翻開死者的手掌。虎口和食指有厚厚的老繭,是常年用槍留下的。手掌邊緣還有特殊的磨損——那是長期練習格斗、用手刀劈砍東西形成的。
“專業的人。”他站起身,“山本特攻隊?”
“很可能。”李水根點頭,“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兵工廠。這次是三號倉庫,下次可能就是沈工的工作間,或者danyao裝配線。”
陳銳望向黑暗中的山谷。訓練場上的燈火還亮著,戰士們正在緊急集合。兵工廠里,沈弘文他們可能還在試驗第九次配比。
暗處的敵人已經亮出了獠牙,而他們,必須在淬火中變得更硬。
“加強警戒。”他對李水根說,“從今天起,兵工廠所有技術人員,出入必須有武裝護送。所有原料倉庫,實行雙崗雙哨。”
“是。”
“還有,告訴沈工和齊廠長——”陳銳頓了頓,“子彈底火,必須在三天內定型。我們沒有更多時間了。”
夜風吹過山谷,帶來硝煙和血腥味。
而更深的黑暗中,更多的眼睛,正盯著這片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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