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們互相看看,有些心動。
“再一個,”李水環視眾人,“咱們要互通有無。王家洼有鐵匠,趙家溝有木匠,柳樹溝有種菜的好手。咱們把各自的長處拿出來,互相幫助。你幫我打把鋤頭,我幫你做張桌子,他教你種菜。這樣,誰都不吃虧,大家都能過得好。”
這個道理簡單,但管用。老百姓最認實打實的好處。
“那……試試?”有人小聲說。
“試試!”李水根趁熱打鐵,“就從明天開始。咱們先選組長,再把各家的特長登記下來。”
會開到大陽落山。散會時,李水根叫住幾個年輕人:“你們幾個,留一下。”
這幾個都是村里的積極分子,上次反“掃蕩”時表現勇敢。
“交給你們一個任務。”李水根低聲說,“在村外幾個路口,設暗哨。不用多,兩人一組,輪班。發現可疑的人,不用攔,悄悄跟,看他們去哪,干啥。記下來,報給我。”
“要是鬼子呢?”
“鬼子更好。”李水根眼里閃著光,“摸清他們的活動規律,咱們才能提前準備。”
年輕人領命去了。李水根獨自坐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就著最后一點天光,在本子上記錄。
他寫得很認真:哪個村有多少勞力,有多少牲口,有多少存糧;哪個村有特殊手藝;哪個村的地形適合埋伏,適合撤退……
這些細節,平時不起眼,但關鍵時刻,能救命。---
八月十五,中秋節。按理該團圓,可今年,沒人提這個話茬。
陳銳和趙守誠在臨時指揮部——一個用樹枝和茅草搭的窩棚里,對著地圖研究。
“軍區通知下來了。”趙守誠指著地圖上幾個紅圈,“夏季攻勢,重點打這幾個地方。咱們的任務,是‘三岔口’據點群。”
陳銳湊近看。“三岔口”是交通要道,一個中心炮樓加五個衛星碉堡,駐守日偽軍近五百人。易守難攻。
“兵力對比?”
“咱們能動用的,大約一個團,一千二百人。”趙守誠說,“兵力占優,但鬼子工事堅固,又有毒氣。硬啃,代價不會小。”
陳銳沉思片刻:“得用新戰術。土工作業接近,集中爆破破障,炮兵精確打擊。還有……咱們的新裝備,該拉出來試試了。”
“齊家銘那邊……”
“我去看看。”
陳銳騎馬去野狐嶺。路不好走,到處是燒焦的樹樁和彈坑。有些地方,還能看見沒燒完的尸骨——是沒來得及轉移的鄉親。
他別過臉,加快速度。
到野狐嶺時,天已傍晚。瀑布后面的洞口亮著微光,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隱約傳來。
齊家銘正在試射新造的迫擊炮。炮彈是剛出爐的,彈體上刻著字:“野狐嶺,第一發”。
“陳部長。”齊家銘看見他,放下手里的工具。
“進展怎么樣?”
“恢復了三成。”齊家銘實話實說,“機床修復了一臺,能加工簡單零件。炮彈日產三十發,但質量……還不穩定。”
“夠用了。”陳銳拍拍他肩膀,“‘三岔口’要打,需要你們支援。”
齊家銘眼睛一亮:“需要多少?”
“炮兩門,炮彈三百發。還有,特制的炸藥包,要大威力的。”
“什么時候要?”
“十天內。”
齊家銘在心里快速計算:“炮沒問題,炮彈……加班加點,能湊出來。炸藥包,趙老三在試新配方,威力應該夠。”
“好。”陳銳點頭,“還有件事。這次戰斗,我想帶幾個技術員上前線。現場維修,現場改進。”
“我去。”齊家銘毫不猶豫。
“你不能去。”陳銳搖頭,“兵工廠離不開你。我是說……‘少年班’那幾個孩子。”
齊家銘愣住了:“他們……還小。”
“不小了。”陳銳看著他,“劉春生十八了吧?上次轉移,他帶著資料,躲過了鬼子三次搜查。這樣的孩子,該見見血火了。”
齊家銘沉默良久,終于點頭:“好,我挑四個最扎實的。”
“你自己定。”陳銳轉身要走,又停下,“對了,松本怎么樣?”
“在幫忙修復設備。”齊家銘說,“技術上,沒話說。就是……心思還重,常一個人發呆。”
“多留心。”陳銳說,“能用就用,但不能全信。”
“明白。”
離開野狐嶺時,天已全黑。月光很好,照在被燒焦的山巒上,投下怪異的影子。
陳銳騎馬慢慢走。路過一個剛搭起來的窩棚時,聽見里面傳來讀書聲——是掃盲班在上課。老師的聲音很年輕,可能是某個參軍的學生兵。學生有老有少,跟著念:“打-鬼-子,救-中-國……”
聲音參差不齊,但很認真。
陳銳在馬上聽了很久,才繼續趕路。
回到指揮部,趙守誠還在燈下看文件。見他回來,遞過一份電報:“北平來的。”
電報很短:“岡崎或調離,接替者待定。另,日軍大本營嚴令華北確保交通線,新式danyao試驗或加速。”
新式danyao。陳銳想起那份試驗報告,想起松本說的“黏著燃燒劑”。
“看來,時間不多了。”他輕聲說。
“什么?”
“鬼子在做最后的掙扎。”陳銳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三岔口”,“這場仗,咱們必須贏。贏了,就能打開局面,就能告訴鬼子——你們的‘囚籠’,關不住咱們了。”
窗外,秋蟲在鳴叫。一聲一聲,像戰鼓,像心跳。
更遠處,黑暗中的山巒像一頭頭蹲伏的巨獸,等著被喚醒。
而“火種”洞里的光,雖然微弱,但已經重新亮起。像燎原的星火,在焦土上,倔強地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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