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天,效果出來了。雖然單個工序速度沒快多少,但銜接順暢了,等待時間少了。第二天下午,第一門完全用新工藝加工的迫擊炮組裝完成。
齊家銘親自檢驗。炮管筆直,內壁光滑,各部件配合緊密。他讓人把炮抬到洞外試射場——是山坳里一片空地,周圍壘了土墻。
“裝彈。”
劉春生捧來一發炮彈。這是他參與配制的加料彈,彈體上也刻了字:“春生試,第一發”。
炮彈滑入炮管。
“放!”
“嗵——”
炮彈飛出,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二百米外的靶區。
“轟!”
baozha聲在山谷里回蕩。土石飛濺,硝煙騰起。
齊家銘舉起望遠鏡看彈著點——正中靶心。
“成了!”他嘶啞地喊出聲。
孩子們歡呼起來。趙老三蹲在地上,抱著那門炮,老淚縱橫。
可就在這時,洞口的哨兵突然吹響了警哨。
“有人!山下來人了!”---
來的是李水根,還帶著四個人——三個戰士,一個穿便裝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很瘦,戴著副斷腿的眼鏡,用麻繩綁著,鏡片厚得像瓶底。
“齊工,這位是周先生,北平來的。”李水根介紹,“是書生同志生前聯系的,自己人。”
周先生很拘謹,搓著手:“我……我在北平機械廠當過繪圖員。鬼子來了,廠子被占了,我逃出來的。書生同志說……說你們這兒需要懂技術的人。”
齊家銘打量他:“你會什么?”
“繪圖,設計,還有……一點機修。”周先生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小心打開,里面是幾支繪圖鉛筆,還有一把精致的計算尺,“我……我還帶了點東西。”
齊家銘接過計算尺。黃銅材質,做工精良,刻度密密麻麻。他認得這東西——戰前在德國留學時見過,用來算復雜尺寸和角度,比算盤和心算準得多。
“你會用?”
“會。”周先生點頭,“我在廠里,就是干這個的。”
“好。”齊家銘握住他的手,“留下來,幫我們。”
周先生的到來,像給“火種”加了把柴。他不但會繪圖計算,還對生產管理有一套——他在北平的廠子,就是流水作業。
“咱們這個‘流水’,還得改進。”周先生看了洞里的布置后說,“工序劃分不夠細,有些活重復了。還有,工具擺放太亂,找東西浪費時間。”
他重新規劃了區域,設計了工具架和零件筐,還畫了工序流程圖,貼在每個區域。雖然都是土辦法,但條理清晰多了。
最大的貢獻,是他改進了那臺精密車床。
“這導軌劃傷,可以用研磨膏修復。”周先生指著劃痕說,“咱們沒有研磨膏,但可以用細石英砂拌豬油,慢慢磨。”
他帶著趙老三,花了兩天兩夜,一點一點把導軌磨平。雖然不能完全恢復,但精度提高了不少。
“還有這傳動齒輪。”周先生又發現一個問題,“磨損嚴重,間隙太大。得換。”
“沒有備件啊。”
“自己造。”周先生畫出齒輪圖紙,“用最好的鋼,我教你們怎么算齒形,怎么加工。”
新齒輪做出來,裝上車床一試——運轉平穩多了,加工出的零件公差明顯減小。
齊家銘看著周先生伏案畫圖的背影,忽然想起沈墨文。這兩個素未謀面的人,一個留下理論,一個帶來實踐,像接力一樣,把“火種”往前推了一步。---
十天后,“火種”兵工廠的生產終于走上正軌。
新的流水線運轉順暢,五門迫擊炮的零件全部加工完成,開始組裝。炮彈也超額完成,達到一百五十發。
齊家銘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包括周先生、趙老三、劉春生和所有孩子。
“咱們扛過來了。”他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晰,“最難的坎,邁過去了。”
大家靜靜聽著。爐火映著一張張疲憊但堅定的臉。
“但這才剛開始。”齊家銘繼續說,“前線需要更多炮,更多炮彈。鬼子也不會讓咱們安穩生產。所以,咱們還得更快,更好。”
他宣布了新決定:成立技術研究組,由周先生負責,專門解決生產難題;成立質量管理組,由劉春生負責,每件產品都要嚴格檢驗;成立安全保衛組,由趙老三負責,嚴防鬼子破壞。
“還有,”他看向那些孩子,“‘少年班’的學員,從今天起,要輪流上前線。”
洞里一陣騷動。
“齊老師,我們……我們能行嗎?”一個孩子小聲問。
“不行也得行。”齊家銘說,“技術不是閉門造車。你們得知道,你們造的東西,在戰場上怎么用,有什么問題。只有親眼見過,親手修過,才能造出更好的。”
他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包括劉春生:“你們四個,明天跟運輸隊去前沿。任務:維護火炮,現場解決故障。記住——你們的命很重要,但前線戰士的命更重要。炮壞了,你們得修好;修不好,就別回來。”
四個孩子挺直腰板:“是!”
夜深了。洞里的人都睡了,只有齊家銘還坐在爐前,就著火光看沈墨文留下的筆記。
周先生走過來,遞給他一碗熱水:“齊工,還不睡?”
“睡不著。”齊家銘接過碗,“老周,你說……咱們這樣,能堅持多久?”
周先生在他旁邊坐下,沉默了很久:“我在北平時,見過鬼子怎么對待技術工人。要么為他們賣命,要么死。我選了第三條路——逃。”
他頓了頓:“逃出來,看見你們,我才知道,這國家還有希望。你們在這么個山洞里,用這么破爛的東西,想造出打鬼子的武器。這本身……就是個奇跡。”
齊家銘苦笑:“奇跡是靠命堆出來的。沈工死了,小林死了,那么多同志死了。我們這些人,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
“那就活一天,干一天。”周先生看著爐火,“等勝利了,咱們建真正的工廠,用最好的機器,造最好的東西。那時候,咱們可以堂堂正正地說——這江山,有咱們一份力氣。”
齊家銘重重點頭。
爐火噼啪,映著兩張疲憊但充滿希望的臉。
洞外,山風呼嘯。更遠的黑暗中,隱約有火光閃爍——不知是哪個村莊的燈火,還是戰火。
而“火種”洞里的光,微弱,但頑強。像一顆埋在凍土下的種子,等著破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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