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排水溝,是條背街小巷。老馮打個手勢,隊伍分成兩組。一組四人,由他帶隊去關帝廟;另一組三人,去西關收拾張歪嘴。
關帝廟在城東角,原是香火旺盛的地方,現在被鬼子占了后院。廟門口有偽軍站崗,但只有兩個,抱著槍打瞌睡。
老馮觀察片刻,從腰后摸出把匕首。他身后一個瘦小漢子也摸出匕首——這人叫“瘦猴”,原是小偷,fanqiang爬樹的本事一流。
兩人貓腰摸過去。離崗哨還有十步時,瘦猴撿起塊石子,扔到對面墻根。
“誰?”崗哨驚醒,端槍朝那邊看。
就這一瞬間,老馮和瘦猴撲上去。匕首從肋下插進去,直抵心臟。兩個偽軍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了。
拖開尸體,瘦猴掏出鐵鉤,三兩下爬上廟墻,翻進去。片刻后,后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后院有三間房,都亮著燈。正中那間最大,窗戶上映出幾個人影,還能聽到日語說話聲和打字機的“咔嗒”聲。
老馮打個手勢,四個人分頭摸向三間房。他自己帶著瘦猴,直撲正中那間。
到了窗下,老馮舔濕手指,捅破窗紙往里看。屋里擺著幾張桌子,三個穿日本軍裝的人正在整理文件,還有兩個穿長衫的中國人——一看就是漢奸,正點頭哈腰地翻譯什么。
桌上堆滿了紙張,墻上掛著大幅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標記。老馮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根據地的地形圖,連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小路都標出來了。
他摸出顆手榴彈,擰開后蓋,對瘦猴點點頭。
“轟——!”
手榴彈從窗戶扔進去,baozha聲震耳欲聾。緊接著,另外兩間房也傳來baozha聲和槍聲。
老馮踹開門沖進去。屋里硝煙彌漫,兩個鬼子倒在血泊里,還有一個掙扎著想拔槍,被瘦猴一刀捅穿喉嚨。那兩個漢奸嚇得尿了褲子,趴在地上哆嗦。
“文件!燒文件!”老馮吼道。
瘦猴掏出準備好的煤油,潑在桌上、文件柜上。老馮劃著火柴,扔過去。
“轟——”火焰騰起,瞬間吞沒了那些標注著無數人命的紙張。
“撤!”老馮轉身就跑。
四人沖出關帝廟,按原路往回撤。身后傳來鬼子的哨聲、喊聲、槍聲,整個縣城都驚動了。
跑到排水溝入口時,老馮清點人數:四人全在,只有一個人胳膊被流彈擦傷。
可西關方向,卻傳來更密集的槍聲。
“二隊出事了。”老馮臉色一沉,“你們先撤,我去看看。”
“馮連長,太危險了!”
“少廢話,這是命令!”
老馮轉身就往西關跑。瘦猴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西關豆腐坊附近已經亂成一團。火光中,能看見三個人影被圍在一處院子里,正依托墻壁抵抗。院子外,十幾個鬼子和偽軍正在組織進攻。
老馮趴在房頂上觀察。院子里的人正是二隊,他們顯然沒得手——張歪嘴家的燈還亮著,還能聽見那家伙在屋里喊叫。
“狗日的,有埋伏。”老馮罵了一句,對瘦猴說,“你從后面繞過去,吸引火力。我沖進去救人。”
“馮連長……”
“快去!”
瘦猴咬咬牙,溜下房頂。片刻后,院子后面傳來槍聲和baozha聲——是瘦猴扔了手榴彈。
鬼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一部分。老馮趁機從房頂跳下,翻滾到院墻邊,一個縱身翻進去。
院子里,二隊的三人已經死了兩個,只剩隊長“老刀”還在抵抗。他右腿中彈,靠坐在墻根,手里端著支擼子,見老馮進來,眼睛一亮。
“老馮!你怎么來了!”
“少廢話,能走不?”
“走不了了。”老刀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但任務完成了。張歪嘴……被我們宰了。還從他家搜出本名冊,記著所有漢奸的名字和罪行。”
他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扔給老馮:“拿好,這東西比命值錢。”
老馮接過,塞進懷里:“我背你走。”
“背個屁。”老刀推開他,“我腿廢了,背著我誰都走不了。你帶名冊走,我給你們斷后。”
院門被撞得“砰砰”響,鬼子要沖進來了。
老馮眼睛紅了:“老刀……”
“滾!”老刀瞪著他,“別忘了咱們是干啥來的!是來剔鬼子的骨頭,不是來送死的!能活一個是一個!”
老馮一咬牙,轉身fanqiang。剛落地,就聽見院里傳來老刀最后的吼聲:“小鬼子!爺爺在這兒!”
然后是手榴彈的baozha聲。
老馮沒回頭,拼命往排水溝跑。懷里的名冊硬邦邦的,硌得胸口生疼。
跑到溝邊,瘦猴已經等在那里,臉上全是血——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馮連長,老刀他們……”
“死了。”老馮啞著嗓子,“撤。”
兩人鉆進臭氣熏天的排水溝,在齊腰深的污水里拼命往外爬。身后縣城的喧鬧漸漸遠了,只有零星槍聲還在響。
爬出溝口時,天邊已經泛白。黑松林里,一隊的另外三人在等著。
老馮癱坐在樹下,掏出那個油布包。打開,里面是本線裝冊子,紙頁發黃。翻開第一頁,寫著:“效忠皇軍人員名冊及功過錄”。
他粗略翻了翻。上面記錄了上百個人名,有偽軍軍官,有漢奸頭目,有地痞流氓,還有……幾個他熟悉的名字——是根據地周邊村莊的人,有的甚至是民兵家屬。
每個名字后面,都詳細寫著提供的“情報”:某某村八路藏糧地點、某某家有人參加民兵、某某鐵匠會打刀槍……
老馮的手開始發抖。
這不是簡單的漢奸名冊。這是鬼子用幾年時間,像梳子一樣梳出來的社會關系網,是把根據地每個村莊、每戶人家都扒開看的眼睛。
“馮連長,”瘦猴湊過來看,臉色也變了,“這……這東西……”
老馮把名冊重新包好,貼身藏好。他站起身,望向東方。天快亮了,縣城方向還有煙柱升起。
“走,回去。”他說,“這東西,得讓陳部長看看。”
他忽然想起陳銳說過的話:“鬼子這次的‘剔骨’,不光是軍事行動。”
現在他明白了。這把剔骨的刀子,早就伸進了根據地的五臟六腑。而他們今晚的行動,只是拔掉了刀尖上最毒的那點銹。
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