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聽得心頭冰涼。這種多管齊下的“總力戰”,比單純的軍事掃蕩狠毒十倍。它不僅要消滅武裝力量,還要摧毀抵抗意志,從根子上斷絕根據地的生存基礎。
“咱們的‘星火’網絡呢?”他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大部分轉入深度潛伏。”趙守誠說,“但損失很大。齊家銘報告,已經有六個加工點暴露,犧牲了十一個技術人員。李水根的‘生產聯盟’里,有三個村的骨干被漢奸指認,全家被抓。”
窯洞里死一般寂靜。煤油燈的火苗跳動,在墻上投下搖晃的陰影。
“現在最緊急的是這個。”趙守誠指向地圖上一片區域,“鬼子用兩個大隊的兵力,把黑石溝一帶七個村莊圍了。說是里面藏了咱們的兵工廠,要逐戶搜查。三天了,不讓進不讓出,已經斷糧。”
陳銳看著地圖。黑石溝地形險要,易守難攻,但一旦被圍,也極難突圍。七個村莊,少說有兩三千群眾。
“群眾什么態度?”
“硬扛著。”趙守誠聲音嘶啞,“民兵隊長托人帶出話:寧愿餓死,不讓鬼子進來。但……能扛多久?今天已經是第四天。”
“咱們的部隊呢?”
“主力在外線,牽制鬼子其他方向的兵力。能調動的只有兩個連,不到三百人。”趙守誠看著陳銳,“打,還是不打?”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打,用三百人去沖擊鬼子兩個大隊(近兩千人)的防線,無異于送死;不打,眼睜睜看著兩三千群眾被困死、餓死,政治影響將是災難性的。
陳銳盯著地圖,腦子飛速運轉。硬拼肯定不行,但一定有別的辦法……
“鬼子圍困的目的是什么?”他忽然問。
“說是搜查兵工廠。”
“不。”陳銳搖頭,“如果真要搜查,三天時間早搜完了。他們在等。”
“等什么?”
“等咱們去救。”陳銳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你看,黑石溝地形像個口袋,入口窄,里面寬。鬼子圍而不攻,就是要引咱們的部隊鉆進去。一旦咱們進去,他們封住口子,就是甕中捉鱉。”
趙守誠臉色變了:“你是說……這是個陷阱?”
“對。”陳睿深吸一口氣,“但陷阱,也可以反過來利用。”
他詳細說出自己的想法:鬼子既然布下陷阱,肯定在重點防備援軍從正面進攻。那就不從正面去。把現有部隊分成幾十支精干小隊,每隊十到二十人,攜帶迫擊炮和炸藥,同時襲擊日軍在根據地外圍的十幾個據點、倉庫、兵站。
“制造混亂,讓鬼子以為咱們要全面反擊。他們后方吃緊,必然要分兵回援。這時候,黑石溝的圍困自然就松了。”
趙守誠眼睛亮了,但隨即又皺眉:“可咱們的danyao儲備……”
“用庫存的一半。”陳銳決斷道,“現在不是節省的時候。告訴各小隊,不打攻堅戰,打了就跑。重點是制造聲勢——槍要打得響,炮要炸得兇,要讓鬼子覺得咱們主力出動了。”
“那黑石溝的群眾怎么突圍?”
“不突圍。”陳銳說出更大膽的想法,“讓民兵組織群眾,夜間從鬼子防線的縫隙滲透出來。咱們的小隊在外圍接應,用冷槍冷炮掩護。”
趙守誠在窯洞里踱了幾步,猛地轉身:“好!就這么干!但這個計劃太冒險,一旦失敗……”
“失敗了,我擔責任。”陳銳斬釘截鐵,“但現在,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命令迅速下達。深夜十一點,指揮部外集結了三十多支小隊,每隊都領到了任務——有的要去炸橋,有的要襲擾據點,有的要破壞公路。
戰士們默默檢查武器,把有限的手榴彈和子彈分裝好。沒有人說話,但每個人的眼神都透著決絕。
趙守誠站在隊列前,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砸在地上:“同志們,這次任務,不是為了打勝仗,是為了救人。打一下就走,不要戀戰。你們的命,比鬼子的命金貴。都給我活著回來!”
“保證完成任務!”低沉的回應在山谷里回蕩。
陳銳和趙守誠站在山梁上,目送一支支小隊像離弦的箭射向黑暗。月光很淡,山影幢幢,很快那些身影就消失在群山之中。
老陳,”趙守誠忽然開口,“如果這次失敗了……”
“不會失敗。”陳銳打斷他,眼睛望著遠方,“就算最壞的情況,咱們的小隊回不來,黑石溝的群眾救不出,至少也讓鬼子知道——想用這種辦法困死我們,沒那么容易。”
遠處傳來第一聲baozha,悶響在山谷間回蕩。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很快,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槍炮聲。夜空被火光映紅了一片又一片。
“開始了。”陳銳喃喃道。
趙守誠望向地圖上那些炸開的標記,輕聲道:“你這法子,是把整盤棋都攪渾。”
“水渾了,才好摸魚。”陳銳轉過身,眼神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但老趙,咱們得準備好——鬼子不是魚,是鯊魚。他們發現上當之后,反撲會更狠。”
“我知道。”趙守誠深吸一口帶著硝煙味的空氣,“但至少現在,咱們先得把水攪起來。”
更遠處的山巒背后,隱約有火光沖天而起。那是鐵路線方向——有支小隊成功炸毀了日軍的補給列車。
反擊開始了。而更大的風暴,正在這攪渾的水面下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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