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隨即響起。子彈打在鐵軌上,迸出火星。
“陳同志,快!”一名警衛員推了陳銳一把,同時舉槍還擊。
陳銳和沈墨文連滾帶爬翻過鐵路,鉆進對面的灌木叢。回頭看去,老韓和兩名警衛員正在路基另一側與鬼子對射。
“八格牙路!”鬼子哇哇叫著,更多手電光匯聚過來。
“老韓!”陳銳想沖回去,被沈墨文死死拉住:“不能去!去了都走不了!”
就在這時,一名警衛員突然躍起,向側面跑去,邊跑邊開槍:“小鬼子,來追你爺爺啊!”
鬼子果然被引開一部分火力。
老韓趁機翻滾到陳銳這邊,臉上全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鬼子的。
“走!沿著溝往北!”老韓嘶吼。
他們沒命地狂奔。身后槍聲越來越密,還傳來了擲彈筒的baozha聲。
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完全聽不到槍聲,五人才癱倒在一個干涸的河床里。
清點人數:少了一個警衛員,小楊。
“他引開鬼子……”另一名警衛員小劉聲音哽咽,“說好了,在榆樹嶺匯合……”
老韓沉默著檢查傷口——他胳膊被子彈擦過,血流了不少,但沒傷到骨頭。
“他會回來的。”老韓只說了一句,但誰都聽出這話里的不確定。
休息了十分鐘,他們繼續趕路。天亮前,必須抵達下一個交通站。---
第七天,小楊仍然沒有出現。
老韓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按照紀律,如果失聯超過二十四小時,就要按犧牲處理。
但陳銳堅持再等半天。
中午時分,就在他們準備出發時,山道上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人。
是小楊!他渾身是血,左腿瘸著,但還活著!
“鬼、鬼子……往南追了……”小楊說完就昏了過去。
他腿上中了一槍,子彈穿過了小腿肌肉,沒傷到骨頭。老韓用隨身攜帶的草藥給他包扎,又喂了水。小楊醒來后說,他引開鬼子后,在山里跟鬼子周旋了一夜,天亮才甩掉追兵。
“好樣的!”老韓用力拍他肩膀,眼眶卻紅了。
因為小楊的傷,他們又耽擱了一天。第十二天,他們終于進入了陜甘寧邊區。
景象截然不同。
雖然同樣貧瘠,但這里沒有日軍的碉堡和炮樓。田地里,軍隊和老百姓一起勞動;山坡上,窯洞整齊排列;路上,有背著書包去上學的小孩,還有騎著馬傳遞文件的通訊員。
“這就是……延安?”沈墨文看著遠處延河兩岸星星點點的燈火,聲音有些顫抖。
“還沒到,但快了。”老韓臉上第一次露出輕松的笑容,“到了這兒,就安全了。”
傍晚,他們抵達邊區招待所——幾排簡陋的窯洞,但打掃得很干凈。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他們,打熱水,安排鋪位,還端來了熱騰騰的小米粥和窩窩頭。
“同志,你們從哪個根據地來的?”登記時,工作人員問。
“晉察冀。”陳銳說
工作人員眼睛一亮:“晉察冀?聽說你們那邊打得苦,但也打得巧。有個‘星火計劃’,了不起!”
陳銳和沈墨文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消息傳得這么快?
安排妥當后,陳銳站在窯洞外,看著延安的夜景。這里沒有電燈,家家戶戶點著油燈或蠟燭,但那片溫暖的光,卻讓經歷了十多天生死奔波的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心。
“陳總,”沈墨文走過來,“我在想,咱們的‘星火’,是不是也應該像延安這樣——有一個穩固的核心,然后再輻射出去?”
陳銳沉吟片刻:“延安是后方,咱們那是前線。后方可以集中力量搞建設,前線必須分散保存實力。但你說得對,完全分散也不行,需要有核心的技術儲備和指揮中樞。”
正說著,旁邊窯洞里走出幾個人。看穿著打扮,應該是其他根據地的代表。
一個身材高大、滿臉風霜的漢子打量了他們幾眼,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晉察冀來的?”
“是。同志是……”
“魯中南的。”漢子伸出手,“聽說你們那兒用土法子造炮?啥時候交流交流?”
另一個戴著眼鏡、文人模樣的代表也湊過來:“我是蘇北的。我們對你們那個‘生產聯盟’很感興趣,能詳細說說嗎?”
很快,陳銳和沈墨文就被七八個代表圍住了。大家你一我一語,有好奇,有質疑,也有真誠請教。
陳銳一邊回答,一邊觀察著這些人——他們來自天南地北,口音各異,但眼睛里都有一種共同的東西:堅韌,還有對勝利的渴望。
深夜,回到窯洞,沈墨文感慨:“原來大家都在摸索,都有各自的難處和辦法。”
“所以這次會議很重要。”陳銳躺在炕上,望著窯頂,“我們要讓中央了解前線最真實的情況,也要從其他根據地吸取經驗。”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但我有種感覺,這次來延安,可能不只是匯報工作那么簡單。”
“什么意思?”
“你看那些代表看咱們的眼神——有敬佩,也有不服;有好奇,也有戒備。‘星火’這套做法,恐怕會引起很大爭議。”
沈墨文沉默了。許久,他才說:“那咱們怎么辦?”
“實事求是。”陳銳閉上眼睛,“把咱們的經驗、教訓、困難、想法,原原本本說出來。至于別人接不接受……那就看咱們能不能說服他們了。”
窗外傳來腳步聲,是巡邏的哨兵。遠處延河的水聲隱約可聞。
陳銳想起這一路的見聞:被燒毀的村莊、山坡上的新墳、失去手指的老交通員、引開敵人的小楊、還有那些在石頭縫里種地的百姓……
這些人,這些事,就是他要匯報的全部。
但他不知道,在延安這座革命圣地里,等待他的不僅是指示和肯定,還有一場關于中國抗戰道路的深刻辯論。而他帶來的“星火”經驗,將成為這場辯論的中心。
窯洞外,另一個方向的山道上,又有幾支風塵仆仆的隊伍正在星夜兼程趕來。他們來自太行山,來自大別山,來自長江兩岸……
一九四二年春,中國抗日戰爭的相持階段進入最艱苦的時期。而這些匯聚到延安的人,將用自己的經歷和思考,共同尋找那個黑暗年代的微光。
陳銳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抵達延安的這個夜晚,千里之外的晉察冀,日軍新一輪的“肅正作戰”計劃已經制定完成。而這次,敵人的目標更加明確——徹底鏟除那種“像野草一樣燒不盡”的抵抗力量。
代號“鐵篦”的行動,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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