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根臉色陰沉。肯定不是鬼子,也不是普通偽軍或土匪。聽那交戰時的戰術動作和呼喝,更像是一支有組織的武裝,而且似乎……也在盯著韓窯主這條線?或者,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鬼子?老牛灣襲擊運輸隊、北平軍火庫失火……難道就是他們?
水越來越渾了。---
幾天后,陳銳的窯洞里,氣氛凝重。桌上攤著幾份報告:王家莊節點險些暴露的處理情況;北平“老金”傳來的關于日偽加強技術管控和人員排查的警示;以及李水根小隊遭遇不明武裝伏擊的詳細經過。
“我們的‘星火’在擴散,”陳銳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但引來的風,也更雜了。鬼子在變招,從明火執仗的‘清源’破壞,轉向更陰毒的‘經濟絞殺’和內部清查。水底下,還不知道藏著幾條想摸魚的‘渾龍’。”
趙守誠指著地圖上那個由根據地、北平、“黑石溝”乃至神秘第三方隱約構成的三角區域:“我們現在是幾條線都在走鋼絲。內部生產網絡,要擴大,就得承受更大的暴露風險;敵后情報和技術爭取,剛有點苗頭,就被敵人更嚴的管控壓得喘不過氣;就連這好不容易找到的‘灰色縫隙’,旁邊也蹲著不知道是敵是友的‘黃雀’。”
“陳部長,那咱們下一步……”沈墨文推了推眼鏡,臉上是憂慮,也有一絲經過淬煉后的堅定。
陳銳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從根據地的位置緩緩向外移動:“下一步,我們不能只想著怎么‘守’住這點火星,得想著怎么讓火星,燒到更該燒的地方去。”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第一,內部網絡要加固。推廣‘一明一暗’模式,每個村明面上必須有合法的、能應付檢查的‘主業’(比如編筐、燒炭、打農具),暗地里的小組必須更加隱蔽,人員審查和互相監督機制要上升到鐵的紀律。‘生產聯盟’不能散,但要更精,更韌。”
“第二,敵后工作要更‘巧’。對‘啟明會’這類組織,繼續遠觀。對工廠的技術人員,除了‘啟發’,可以嘗試通過更安全的渠道,傳遞一些經過偽裝的、關于‘代用材料’或‘土法工藝’的‘失敗經驗’或‘民間趣聞’,看看能否引起某些真正有心人的共鳴和逆向思考。我們要找的,不是泛泛的同情者,是在技術上有追求、對現狀有不滿、并且有勇氣去悄悄改變的‘同路人’。”
“第三,”他的手指重重敲在“黑石溝”和那片交戰區域,“對這些神秘的第三方,既然他們也在打鬼子,也在這片資源戰場上活動,那我們就要想辦法,‘看見’他們。通過一切可能的民間渠道,打聽、留意任何非同尋常的武裝活動跡象。不主動接觸,但要心中有數。也許,在某些時候,敵人的敵人,可以成為我們非直接的……助力。”
他環視窯洞里的每一張面孔,聲音沉緩而有力:“同志們,最冷的冬天,往往孕育著轉機。鬼子的統治不是鐵板一塊,它的內部有貪婪,有腐敗,有不同勢力的傾軋。華北的老百姓,心里都憋著火。我們要做的,就是讓我們的‘星火’,變得更聰明,更堅韌,不僅能照亮自己,還要學會在敵人的裂縫里鉆營,在混沌的亂局中辨識方向,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引動更多的火頭,讓這片凍土之下積蓄的熱力,找到爆發的出口。”
會議持續到深夜。一項項更加精細、也更具挑戰性的任務被分解下去。
就在會議即將結束,眾人準備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時,機要員小李幾乎是跑著沖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剛剛譯出的、格式極其特殊的電報。
“部長!延安!急電!”
窯洞里瞬間鴉雀無聲。延安來的急電,非同小可。
陳銳接過電報紙,就著油燈迅速閱讀。電文很長,用的是最高級別的密碼。他看著看著,臉上的神色從凝重,漸漸轉為一種復雜的、混合著沉重責任與隱隱振奮的神情。
良久,他放下電文,看向所有人,緩緩開口:
“延安總部,要求我們系統總結‘星火計劃’實施以來,尤其是在反‘鐵壁’掃蕩和反‘清源’斗爭中的經驗教訓,包括技術擴散模式、分散生產組織、資源獲取途徑、群眾動員方式、以及與敵后力量互動(如有)的得失。”
他頓了頓,聲音提高了一些:
“同時,要求我們選派一名熟悉全面情況、有戰略思維的代表,攜帶詳細報告,前往延安,參加一個由中央主持的、各主要根據地負責人參加的……‘關于在極端困難條件下堅持并發展根據地經濟與軍工生產的戰略研討會’。”
窯洞里一片寂靜,只能聽到油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和外面呼嘯的風聲。去延安?向中央匯報?參加高級別的戰略研討會?
這意味著,他們在這太行山深處、在廢墟和封鎖中苦苦摸索出的這條路,他們的血淚、犧牲、還有那微弱的“星火”,已經進入了最高決策層的視野,將被放在整個中國抗戰全局的棋盤上來審視、來評估、來……或許,推廣。
趙守誠深吸一口氣,看向陳銳。沈墨文扶了扶眼鏡,手有些抖。齊家銘愣愣地站著,似乎還沒完全消化這個消息。連李水根這樣的硬漢,眼神里也閃過一絲激動。
陳銳將電文仔細折好,放進貼身的衣袋。他再次看向地圖,目光仿佛穿透了太行山的千溝萬壑,投向了遙遠的西北,投向了那片承載著這個民族最后希望的高原。
星火雖微,已漸成勢。
而前路,已不再僅僅是太行山的層巒疊嶂,更延伸向了一片更廣闊、也更復雜的天地。他們點燃并守護的這點火光,將要經歷一場新的、來自歷史和時代深處的“淬火”。
他不知道這“淬火”之后,是更加奪目的光芒,還是……但他知道,這一步,必須邁出去。
窗外的風,依然在嚎叫。但窯洞里,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氣息,正在悄然彌漫開來。那是沉重,是壓力,也是一種即將破土而出的、嶄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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