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寫好的密文用微型相機拍成膠卷,藏入一顆特制的空心門釘,準備明天通過另一個絕對安全的死信箱傳遞出去。---
幾天后,這份輾轉傳遞的情報擺在了陳銳和趙守誠面前。同時,他們也收到了北平地下黨負責人“教授”的獨立分析和建議,與“老金”的判斷基本一致。
窯洞里,油燈昏黃。陳銳、趙守誠、老馬,還有被緊急召來的沈墨文(需要他評估技術信息的價值),再次圍坐在一起。
“豐臺工廠這個技術瓶頸,對我們有什么直接用處嗎?”趙守誠問沈墨文。
沈墨文仔細看著譯出的關于“萬向節”要求高硬度、高精度的描述,推了推眼鏡:“直接用處不大。但我們知道了敵人仿制美式機床遇到困難,知道了他們的工業短板在哪里。更重要的是,如果能知道是哪個廠、哪些技師在負責這個項目,或許……未來有機會。”
“機會太渺茫,風險太高。”老馬搖頭,“為了一個不一定能爭取過來的技師,去暴露我們的關注點,不值得。”
陳銳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老金’提議的,‘啟發’式接觸,具體怎么操作?”
沈墨文想了想:“我們可以通過絕對安全的渠道,向北平投放幾本經過偽裝的技術書籍或雜志,在里面關于類似機械傳動問題的章節,加入一些經過我們修改的、看似是印刷錯誤的‘正確’公式或參數,或者是在空白處用鉛筆留下看似讀者隨手寫的、卻切中要害的‘點評’。如果這本書能‘偶然’流到那個工廠的技師手中,他若是內行,或許能從中得到啟發。”
“這像大海撈針。”趙守誠說。
“但針自己可能會動。”陳銳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如果那個技師真的被難題困住,又恰巧是個有心人,他或許會想辦法去追查這本書的來源,或者對書中那個‘神秘點評者’產生好奇。我們不需要直接接觸,只需要拋出一個誘餌,觀察誰會被吸引。這比主動上門安全得多。”
“那‘啟明會’呢?”老馬問,“朱砂火炬標記,聽起來像個有組織的團體。”
“暫時絕對不能接觸。”陳銳斬釘截鐵,“敵特盯得正緊,這種團體目標明顯,很可能已經被滲透或監控。‘書生’能發現痕跡,日特也能。我們靜觀其變,如果它真能存活下來,將來或許能成為一股力量。現在,一動不如一靜。”
他做出了最終決定:“同意‘老金’和‘教授’的建議。第一,執行針對豐臺工廠技術瓶頸的‘啟發’計劃,方案由沈工設計,經‘教授’審核后,通過最安全的渠道單線實施,只此一次,不抱期望,僅為觀察。第二,‘啟明會’線索存檔,不予主動追查,但通知‘書生’和‘老金’,注意觀察是否有該標記相關的人或事再次出現。第三,也是目前最迫切的——”
他轉向趙守誠和老馬:“通知‘貨郎’,讓他動用一切可靠關系,重點尋找那些因為日軍‘清源’和物資統制而斷了生計、心懷怨恨的小礦主、小窯主、原料販子。我們要的不是大批物資,是找到這些人,建立極其隱秘的、以利益和仇恨為紐帶的個人關系。從他們手指縫里,摳出一點流出來的‘沙金’。”
會議結束,眾人各自領命而去。
陳銳獨自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北平的位置。那里,幾顆他親手撒下的“種子”,正在最危險的土壤里,沉默地潛伏著,用最謹慎的方式,試圖感知地底深處可能存在的、另一股細弱的“暗河”水流。
而根據地的生存之戰,也迫切需要從敵占區的邊緣,找到新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物資縫隙。
這是一場在雙重黑暗中的摸索。一邊是敵后情報戰線令人窒息的寂靜與殺機,另一邊是根據地生存線上與資源匱乏的絕望搏斗。
他不知道“啟發”的誘餌能否激起一絲漣漪,不知道“貨郎”能否在絕望的人群中找到可用的縫隙。
他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窒息,就是死亡。
星火必須在最深的夜里尋找氧氣,哪怕那氧氣,混濁不堪,來自敵人統治鐵幕最細微的裂隙。而他們,必須學會在這樣的裂隙中呼吸。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