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原來,一支由五名戰士和兩名可靠向導組成的秘密運輸隊,負責將第一批從“借地”點(張莊磚窯)生產出來的木炭運回根據地。他們夜間行動,路線極其隱蔽。但在穿越一片兩不管的山梁時,突然遭遇伏擊!
“不是鬼子正規軍,像是……便衣隊,或者偽軍的特務隊!”通信員喘著粗氣,聲音帶著哭腔,“他們有準備,火力很猛……王班長他們拼死掩護,讓我……讓我帶著一小部分炭先跑回來報信……他們……他們……”
通信員說不下去了,從懷里掏出一個被子彈打穿、染著血的干糧袋,里面只剩下幾塊焦黑的木炭碎塊。
窯洞里死一般寂靜。那幾塊染血的碎炭,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每個人的心上。
七個人,為了這幾筐或許能多維持幾天爐火的木炭,很可能全都……
趙守誠一拳砸在土墻上,眼眶通紅。陳銳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意。
“知道了。”他只說了三個字,聲音嘶啞,“厚待犧牲同志的家屬。通知所有‘借地’線和運輸線,立刻評估安全,沒有絕對把握,暫停活動。”
希望的火苗剛剛試圖向外探出一點觸須,就被殘酷地斬斷,還付出了血的代價。
會議在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氛中散去。沈墨文默默回到他的洼地實驗室。小石看著他慘白的臉,不敢說話。
沈墨文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試驗。他坐在石頭上,看著那排裝著各色灰燼的陶碗,看著那個簡陋的鐵皮加熱器,看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失敗記錄。外面,天色陰沉,山風嗚咽,像在為犧牲的戰士哀歌。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知識有什么用?公式有什么用?當最基本的生存物資都需要用生命去換取時,他的這些瓶瓶罐罐、寫寫畫畫,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頹然地垂下頭。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角落一個陶碗。那是昨天試驗失敗的“瓷土三號”樣品——用的是從一處廢棄古窯址附近挖來的、質地較純的白瓷土粉,與松針灰混合后,加熱得到的產物。當時因為它燃燒時幾乎沒有煙,但似乎也點不著,被他判定為“惰性太強”而放棄了。
鬼使神差地,沈墨文伸手拿起那塊灰白色的、硬邦邦的塊狀物。很輕,質地酥松。他用指甲摳下一小塊,放在掌心。然后,他劃著火柴,湊了過去。
火柴的火焰舔舐著那塊瓷土混合物。沒有立刻燃燒,但幾秒鐘后,混合物邊緣開始泛起暗紅色,然后,騰起了一小簇穩定的、幾乎無煙的藍色火焰!火焰持續燃燒了大約十幾秒,才漸漸熄滅,留下一點白色的灰燼。
沈墨文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鼓起來!
無煙!穩定燃燒!雖然火焰溫度似乎不高,但這分明是一種有效的、緩慢的氧化燃燒!
他猛地跳起來,因為動作太猛,差點帶翻了旁邊的瓦罐。“小石!快!把所有的瓷土樣品都拿出來!還有記錄!昨天的記錄!”
他幾乎是用吼的。小石嚇了一大跳,趕緊手忙腳亂地翻找。
經過幾乎不眠不休的連夜測試、比對、調整比例,沈墨文終于確認:將特定產地(古窯址附近)、經過初步煅燒粉碎的瓷土粉,與含碳量高、燃燒充分的木炭粉(最好是硬木炭)按大約三比七的比例混合,加入微量(約百分之二)的棉花桿灰(提供鉀),可以制成一種燃燒穩定、煙霧極少、雖然絕對威力不如標準黑火藥、但燃燒持續性和一致性相當不錯的——“代用發射藥”!
當他把一小撮這種灰白色的粉末放在鐵皮上點燃,看著它平穩地燃盡,只留下一點白灰時,這個一向沉穩的知識分子,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東西。
“部長!趙政委!有……有眉目了!”他幾乎是沖進了陳銳的窯洞,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
陳銳和趙守誠看著他手中那點灰白色的粉末,聽著他語無倫次卻充滿狂喜的敘述。
實驗證明,用這種“代用發射藥”填裝的手榴彈(減少了裝藥量),雖然baozha威力降低了大約三成,baozha聲音也發悶,但破片率和可靠性卻不錯,啞火率甚至比用部分受潮的劣質黑火藥還要低!
這是一個突破!一個在資源斷絕的絕境中,硬生生從土里刨出來的、微小的希望!
陳銳緊緊握住沈墨文還在顫抖的手,用力晃了晃:“沈工,辛苦了!這是大功一件!”
趙守誠也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多日不見的陰霾似乎散開了一絲。
然而,狂喜過后,是更現實的冰冷問題。
沈墨文冷靜下來,推了推眼鏡,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嚴謹:“部長,政委,現在的問題是:第一,這種特定瓷土的來源,我們目前只發現了一處,儲量不明,需要立刻勘探尋找更多。第二,制作工藝雖然不復雜,但需要先將瓷土煅燒粉碎,對設備和燃料有要求。第三,它的威力畢竟不足,只能作為應急和補充,無法完全替代標準火藥。”
陳銳點點頭,目光灼灼:“飯要一口一口吃。能找到一種能燒起來、能頂用的東西,就是天大的好消息!瓷土來源,立刻組織人去查!制作工藝,你和齊先生、趙師傅他們一起,盡快摸索出一套最簡陋、最省事的土辦法,在各試點推廣!”
希望,如同那簇在瓷土混合物上升起的藍色火焰,微弱,卻頑強地燃燒了起來。
但沈墨文知道,也陳銳知道,這簇火焰的燃料——那特定的瓷土——本身,也成了這條剛剛誕生的、脆弱的生存鏈條上,一個全新的、未知的瓶頸。
他們剛剛在土中覓得了一點“金”的微光,卻立刻又陷入了對另一種“土”的尋找與依賴之中。
生存的掙扎,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接力賽,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棒會握在誰手里,又會在哪里,突然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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