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八年四月,日軍籌劃已久的“春雷”掃蕩,終于以完全出乎根據地預料的方式炸響了。
沒有漫山遍野的“梳蓖”,沒有拉網式的步步推進。代號“春雷”的日軍部隊,像一把被精準操控的手術刀,在廣袤的晉察冀山區,切開了數道凌厲而致命的傷口。
四月五日拂曉,第一刀落在了西山坳兵工點。這里原本只是一個小型的手榴彈組裝站,位置極其隱蔽,只有縱隊以上干部和少數核心人員知道。然而,日軍一支兩百余人的精銳步兵中隊,在兩名攜帶電臺和地圖的“顧問”引導下,在夜色中穿越了被認為“絕不可能通過”的斷魂崖,于黎明時分突然出現在兵工點外圍。守衛的一個排拼死抵抗,堅持了四十分鐘,等來了最近的主力連隊增援,擊退了日軍。但兵工點內已組裝好的三百多枚手榴彈和大部分工具、原料被日軍用火焰噴射器付之一炬,六名技術員犧牲。
四月八日,第二刀。一支馱運著藥品和無線電器材的運輸隊,在通過一條秘密交通線時,遭遇了日軍一個加強小隊的伏擊。伏擊地點選擇在道路最狹窄、兩側都是峭壁的“一線天”。戰斗爆發得突然而猛烈,日軍使用了大量手雷和擲彈筒,明顯是想速戰速決。運輸隊護衛部隊傷亡過半,馱運的物資損失殆盡。蹊蹺的是,這條交通線三天前才剛剛啟用,路線只有縱隊指揮部和運輸隊負責人知道。
四月十二日,第三刀。日軍一支約四百人的混合部隊(步兵、少量騎兵、兩門九二式步兵炮),突然直撲位于根據地相對腹地的“利刃”分隊一處備用訓練營地。營地當時只有少數留守人員和傷病員,主力正在五十里外進行野外綜合演練。日軍抵達后,沒有立刻進攻,而是用火炮對營地進行了十分鐘的精準覆蓋射擊,將營房、訓練設施夷為平地后,迅速脫離,消失在群山之中。他們似乎很清楚“利刃”主力不在,目的就是純粹的破壞和威懾。
三次精準打擊,拳拳到肉,刀刀見血。
作戰室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地圖上,三個紅色的叉標記著損失的位置,像三道流血的傷口。
胡大海一拳砸在桌上,茶缸跳起老高:“見鬼了!鬼子長了千里眼順風耳?西山坳那地方,老子去年打游擊躲了兩個月都沒被鬼子發現!還有‘一線天’,那條路是老王頭祖孫三代采藥走的野道,地圖上都沒有!”
趙守誠眉頭緊鎖,翻看著保衛部門連夜整理的報告:“西山坳兵工點,知情范圍限定在縱隊級。‘一線天’路線,只有指揮部作戰科、后勤部和運輸隊負責人知曉。‘利刃’備用營地位置……是絕密,文件只存檔在指揮部機要室和‘利刃’內部。”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泄密了。而且泄密的層級,不低。
“查!”劉長咬著牙,“掘地三尺也要把內鬼揪出來!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王八蛋吃里扒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陳銳。他一直沉默地站在地圖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嗒,嗒,嗒……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查,肯定要查。”陳銳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寒意,“但不能像以前那樣查。敵人很狡猾,不會留下明顯痕跡。”
他轉過身,看向負責保衛工作的老周:“周科長,內部秘密排查,按老規矩辦。但動作要輕,范圍先控制在可能接觸情報的這三四十人內。不要打草驚蛇。”
老周點頭:“明白。”
“另外,”陳銳走到桌邊,拿起鋼筆,在空白的信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我這里有四份‘絕密作戰計劃’草案。內容不同,目標不同,時間不同,但都看起來像那么回事。”
他寫完后,將四張紙分別遞給趙守誠、胡大海、劉長和李水根。
“老趙,你這份‘計劃a’,內容是佯攻正太鐵路娘子關段,實則是為了調動敵軍,掩護一批重要物資從北線轉移。你‘不小心’讓作戰科的王參謀‘偶然’看到。”
“老胡,你這份‘計劃b’,內容是利用‘利刃’分隊,對日軍設在保定的一個高級軍官療養院進行突襲斬首。你‘酒后失’,透露給你的警衛員小張。”
“劉團長,你這份‘計劃c’,內容是集中主力,在靈丘盆地打一場殲滅戰,吃掉日軍一個孤立的大隊。你‘召開營以上干部會議’進行‘戰前動員’,但要求嚴格保密。”
“水根,你這份‘計劃d’,內容是秘密派遣一支小分隊,潛入北平,試圖與可能存在的反戰日僑建立聯系。你‘私下’告訴‘利刃’分隊里你最信任的兩個骨干。”
四個人看著手中截然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計劃,都愣住了。
“陳銳,你這是……”趙守誠不解。
“釣魚。”陳銳放下鋼筆,“如果內鬼確實存在,而且就在我們劃定的范圍內,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這些‘絕密計劃’傳出去。日軍會根據他們得到的情報,做出相應的部署調整。我們只需要觀察,日軍接下來的行動,是針對‘計劃a’、‘b’、‘c’還是‘d’做出反應,或者……沒有任何反應,那就說明內鬼可能不在這個范圍,或者他比我們想象的更謹慎。”
胡大海眼睛一亮:“好主意!真真假假,讓鬼子自己去猜!”
“但這樣風險很大。”劉長憂慮道,“萬一鬼子信了其中一份假計劃,真的調集重兵去堵截,我們可能會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所以這些計劃本身,都要有邏輯上的可行性,但又留有足夠的轉圜余地。”陳銳說,“而且,執行‘泄密’的人,必須演得像。老趙,王參謀是你一手帶出來的,絕對可靠,你跟他交底,讓他配合演戲。老胡,你的警衛員小張……”
“那小子跟我五年了,腦袋掉了也不會叛變!”胡大海拍胸脯。
“那就好。”陳銳點頭,“記住,這只是第一步。如果內鬼真的咬鉤了,我們還要通過他傳遞情-->>報的渠道、方式、時間,來進一步縮小范圍,最終……鎖定他。”
計劃開始執行。根據地表面上依然緊張地應對著日軍“春雷”掃蕩帶來的壓力,暗地里,幾張無形的大網已經悄悄撒開。
就在反泄密計劃啟動的第三天,前線部隊和“聽風”小組幾乎同時報告了新的異常情況。
一支在邊緣地帶活動的區小隊報告,他們在夜間巡邏時,隱約看到對面山梁上有“鬼火”一樣的光點閃爍,不是篝火,更像是……手電筒?但光很微弱,一閃即逝。等他們摸過去,除了幾個極其輕微、幾乎無法辨認的腳印,什么都沒發現。
同一天,另一個村莊的民兵在檢查電話線時,發現有一段線桿上綁著的瓷瓶被移動過,線路接頭處有極其細微的、不像是自然磨損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