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趙守誠把全部技術資料托付給他時,那句“我們等你回來”。
想起根據地里,那些看著他、相信他的面孔。
他睜開眼睛。
手指從是按鈕上移開,在操作臺上飛快地輸入了一長串指令。
不是自毀協議。
而是……通訊協議。
他調出了系統最高級別的廣播頻道,將功率調到最大,然后,他按下了語音輸入鍵。
“燈塔派的諸位,以及可能還在運作的理事會殘余成員。”
他的聲音通過洞穴的擴音系統傳出,平靜,清晰,在槍炮聲中顯得異常突兀。連正在進攻的黑衣人都頓了一下。
“我是播種載體,編號未知,姓名陳銳。以下是我的聲明,請記錄。”
“第一,我拒絕‘載體’這個稱呼。我是人,一個出生在二十世紀末,意外來到一九三八年的中國人。”
“第二,我拒絕‘播種計劃’的邏輯。文明不是花園,不需要園丁修剪,更不需要‘安全’的模板。文明的偉大,恰恰在于它的混亂、它的試錯、它在絕境中迸發的、不可預測的光芒。”
“第三,我拒絕‘遏制’和‘凈化’。你們視我為污染,視我所傳播的知識為病毒。但我要告訴你們——知識沒有原罪。渴望更好的生活、更強大的力量、更自由的未來,這是每一個文明與生俱來的權利。”
操作臺屏幕上,數據流開始劇烈波動。陳銳知道,他的通訊正在被接收,正在被記錄,正在那個看不見的、高高在上的“理事會”系統里,引發某種程度的混亂。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后的話: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以及我身后這個文明周期里千千萬萬的人,拒絕被定義,被規劃,被審判。”
“如果你們執意要扮演神明,執意要用‘純潔’和‘秩序’的名義,扼殺生命的多樣性與可能性——”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斬釘截鐵:
“那我們便以凡人之軀,弒神。”
話音落下,他猛地按下了一個鍵——不是自毀,而是一個他剛剛在系統日志里發現的、被標記為“實驗性”的功能:文明數據包壓縮與廣播。
瞬間,操作臺所有的屏幕同時亮到極致!洞穴墻壁的光板開始瘋狂閃爍!一種無形的、龐大的數據洪流被壓縮、加密,然后通過洞穴深處某個未知的發射裝置,以超光速(理論上)向預設的、遍布時空的接收節點廣播出去!
數據包里包含了什么?陳銳自己也不完全清楚。大概是這個文明周期自抗戰以來所有的犧牲、抗爭、智慧、韌性與混亂,所有的不屈與渴望,所有的……人性。
幾乎同時,洞穴開始劇烈震動!
“隊長!洞要塌了!”李水根驚呼。
陳銳轉頭,看到平臺邊緣,王鐵牛正用身體擋在李水根和“靈雀”前面,手里的槍已經打空了。一名黑衣人已經爬上平臺,能量槍口對準了他。
“鐵牛!趴下!”陳銳嘶吼。
但晚了。
一道藍光閃過。
王鐵牛的胸口,出現了一個焦黑的、碗口大的洞。
這個從湘江邊就跟著他、一路從江西走到陜北、又從陜北走到這里的漢子,這個斷了一條胳膊還說“左手廢了右手還能打槍”的漢子,這個總是第一個沖鋒最后一個撤退的漢子——
身體晃了晃。
他回頭,看了陳銳一眼。
那眼神很復雜。有不甘,有遺憾,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隊長……”他嘴唇翕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下輩子……還跟你……打鬼子……”
然后,他向后倒去,從平臺邊緣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鐵牛——!!!”陳銳的嘶吼撕裂了喉嚨。
但王鐵牛再也不會回答了。
陳銳的眼眶瞬間紅了。他沒有流淚,只是死死盯著那個開槍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已經調轉槍口,對準了他。
洞穴的震動越來越劇烈,頂部的巖層開始開裂,碎石如雨般落下。
就在黑衣人即將扣下扳機的瞬間——
“靈雀”突然從一臺設備后面沖出,手里拿著一個從操作臺側面拽下來的、閃著刺眼電火花的金屬棒,狠狠捅進了黑衣人的面罩縫隙!
“滋啦啦——!!!”
高壓電流瞬間貫穿了黑衣人!他全身劇烈抽搐,面罩下的臉在電光中扭曲,然后轟然倒地。
“走!”李水根忍著肩上的劇痛,一把拉起幾乎虛脫的陳銳,“靈雀!帶上那塊板子!”他指著操作臺上一塊剛剛自動彈出來的、巴掌大的晶體存儲板。
三人跌跌撞撞沖下平臺,向階梯入口狂奔。身后,洞穴在崩塌,設備在baozha,那些黑衣人在碎石和能量亂流中掙扎。
他們沖上階梯,拼命向上爬。身后傳來山體崩塌的、雷鳴般的轟響。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光亮和水聲——是瀑布的出口!
三人用盡最后的力氣,沖出瀑布,摔在絕壁下的水潭邊。
回頭望去,整面絕壁都在向內坍塌,瀑布斷流,煙塵沖天。
那個隱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初始錨點”,那個記載了“播種者計劃”全部真相的洞穴,連同王鐵牛的遺體,以及那些“燈塔”的追兵——
被永遠埋在了數百萬噸的山石之下。
李水根癱在地上,大口喘氣。“靈雀”跪在水邊,渾身濕透,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塊晶體存儲板。
陳銳坐在地上,望著煙塵彌漫的絕壁。
許久,他輕聲說,像是自自語,又像是對著埋在山里的那個人說:
“鐵牛,你等著。”
“這場仗……”
“還沒打完。”
遠處群山,夕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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