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工業母機,其重量遠超陳銳最壞的預計。
當戰士們將那些沉重的機床核心部件——主軸箱、變速箱、精密導軌——從火車上卸下時,每一件都需要八名壯漢用粗木杠和繩索才能勉強抬起。騾馬大車在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車輪深深陷入早春解凍的松軟土路。
“快!再快!”王鐵牛的聲音因為焦急而嘶啞,他親自和戰士們一起推著一輛陷入泥坑的大車。汗水混著塵土在他臉上沖出道道溝壑。
遠處,津浦鐵路方向已經亮起了數道探照燈光柱,在夜空中交叉掃射。引擎的轟鳴聲隱約傳來——日軍的摩托化部隊出動了。
“按預案,分三路撤退!”陳銳的聲音在夜色中清晰冷靜,“第一路,由鐵牛帶隊,護送最重的鏜床主軸箱,走西線山路。第二路,趙政委帶隊,帶銑床部件和電子元件,走中線溝谷。我走東線,帶坐標鏜床的光學系統和圖紙資料。”
“陳銳,東線最危險,要過兩個鬼子據點!”趙守誠急道。
“所以必須有人走。”陳銳打斷他,“敵人會判斷我們不敢走險路,東線反而可能有一線生機。而且光學系統最輕便,機動性強。”
沒有時間爭論。三支隊伍在黑夜中迅速分開,像三支離弦的箭,射向不同的方向。
陳銳帶領的東線小隊只有十五人,卻攜帶了這次行動最珍貴的“軟資產”——三大箱技術圖紙、兩套精密光學測量儀,以及最重要的:那位從延安緊急調來的、國內屈指可數的機械工程專家,周工。
周工年近五十,戴著厚厚的眼鏡,背已經有些佝僂。此刻他卻像年輕人一樣,緊緊抱著一個油布包裹的箱子——里面是那臺坐標鏜床的核心控制圖紙。
“陳顧問,這些圖紙……比我的命重要。”出發前,周工只說了這么一句。
東線的路確實兇險。他們必須在拂曉前穿過兩個日軍據點之間的四公里開闊地帶,那里只有零星的低矮灌木和溝壑作為掩護。
凌晨三點,小隊抵達開闊地邊緣。陳銳舉起夜視望遠鏡觀察——據點炮樓上的探照燈有規律地掃過原野,每五分鐘一個循環。
“記清楚燈光節奏。每次掃過后,我們有四分半鐘時間前進。注意腳下,不要發出聲音。”陳銳低聲下令。
隊伍像一群夜行的貍貓,在燈光掃過的間隙中躍進。每個人背負的重量都不輕,但沒有人發出一聲喘息。泥土、碎石、枯草……一切都被踩在腳下。
第一次通過順利。第二次,當隊伍行進到開闊地中央時,意外發生了。
一名年輕的戰士腳下一滑,背著的工具箱撞上了巖石。
“哐當!”
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清脆得刺耳。
瞬間,兩個據點同時有了反應!探照燈光猛然轉向聲音來源,機槍子彈隨即潑灑而來!
“散開!找掩體!”陳銳吼道。
小隊迅速撲向最近的溝壑。子彈在頭頂呼嘯,打得土石飛濺。
“隊長!周工……周工中彈了!”一名戰士嘶喊道。
陳銳心中一沉。他看到周工倒在一條淺溝里,左肩處暗紅的血跡正在迅速擴大。但老人依然死死抱著那個油布包裹的箱子。
“我沒事……圖紙……圖紙沒破……”周工的聲音虛弱卻堅定。
必須立刻離開這片死亡區域!陳銳快速觀察,發現左側有一條更深的排水溝,似乎可以通往遠處的樹林。
“全體注意!向左側排水溝移動,匍匐前進!我帶兩人掩護!”
陳銳和兩名槍法最好的戰士留在原地,用精準的點射壓制據點火力。每一聲槍響,都有一處機槍眼或探照燈暫時熄滅。
小隊其余人員護著周工,在彈雨中艱難爬向排水溝。
突然,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遠處傳來了汽車引擎聲!日軍的機動部隊趕來了!
“快!快走!”陳銳一邊更換彈匣一邊吼道。
當最后一名戰士爬進排水溝時,日軍的三輛卡車已經出現在視野中。車燈如同惡獸的眼睛,迅速逼近。
“撤!”陳銳帶著兩名戰士跳進溝里。
排水溝深約一米半,底部是冰冷的泥水。隊伍在齊膝深的泥濘中拼命向前奔跑。身后,日軍的喊叫聲、槍聲越來越近。
周工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鮮血已經浸透了他半邊身子。兩名戰士架著他,幾乎是拖拽著前進。
“放下我……你們帶著圖紙走……”周工掙扎著說。
“閉嘴!”陳銳罕見地厲聲喝道,“圖紙和人,我都要帶回去!”
他們終于沖出排水溝,進入一片雜木林。但日軍的追擊者也趕到了溝邊,子彈穿過樹林,打得枝葉紛飛。
“這樣跑不掉。”陳銳停住腳步,眼中閃過決絕的光,“劉大個,王栓子!”
“到!”兩名留下的掩護戰士應道。
“帶周工和圖紙繼續往東走,三里外有接應點。”陳銳將最后一個彈匣拍進buqiang,“其余人,跟我留下,給同志們爭取時間。”
隊長!”戰士們急了。
“執行命令!”陳銳的聲音不容置疑,“記住,那些圖紙,是咱們將來造槍造炮、造飛機造坦克的根基!比我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重要!”
他轉向周工,發現老人的眼鏡已經碎裂,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
“陳顧問……”周工用盡最后力氣,將油布包裹的箱子推給陳銳,“交給你了……一定要……一定要讓咱們中國……有自己的工業……”
他的手垂了下去。
陳銳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沒有悲傷,只有鋼鐵般的意志。
“走!”
劉大個和王栓子含淚背起周工的遺體,抱著圖紙箱,頭也不回地沖進樹林深處。
陳銳和剩下的七名戰士迅速占據有利地形。他們檢查武器danyao——每人只剩不到兩個彈匣,手榴彈三枚。
“同志們,”陳銳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咱們可能回不去了。怕不怕?”
“怕個球!”一個滿臉稚氣的小戰士咧嘴笑了,“剛搶了鬼子那么多好東西,夠本了!”
“就是!隊長,下命令吧!”
陳銳點點頭:“咱們不守,咱們主動打。鬼子以為我們會逃,我們就迎上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日軍的搜索隊大約一個小隊,三十余人,正呈扇形向樹林推進。他們以為八路軍只會狼狽逃竄,警戒并不嚴密。
當第一名日軍士兵踏進樹林邊緣時,陳銳的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