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八年春,華北的嚴寒尚未完全褪去。晉察冀根據地內,一片肅殺中透著難以喻的壓抑。日軍在“清道夫計劃”受挫后,采取了更為惡毒的經濟封鎖和物資禁運手段。藥品、電池、無縫鋼管、特種鋼材……這些支撐著“砥柱”網絡運轉的關鍵物資,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殆盡。
“陳顧問,這是這個月的物資消耗清單。”趙守誠將一張手寫的表格放在炭窯內唯一還算平整的石板上,聲音低沉,“盤尼西林只剩三支,奎寧片已經斷了十天。最要命的是無縫鋼管——我們的‘沒良心炮’拋射器損壞了四臺,因為沒有替換管材,只能拆東墻補西墻。”
陳銳的目光在數字上掃過,每看一行,眉頭就鎖緊一分。油燈的光將他瘦削的面容映得棱角分明,眼下的陰影顯示出連日的疲憊。
“電臺電池呢?”
“還能維持半個月,前提是不進行高強度電子對抗。”負責通訊的李水根接口道,“‘靈雀’小組那邊為了節省電力,已經改用人力發電機,但效率太低……”
炭窯內陷入沉默。窯外,早春的風呼嘯著穿過山梁,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這樣下去不行。”王鐵牛一拳砸在土墻上,震落簌簌的塵土,“咱們的武器再厲害,沒東西造、沒東西用,也是白搭!總不能讓同志們空著手跟鬼子的機槍大炮拼吧?”
陳銳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窯洞門口,望著外面沉沉夜色。遠方地平線上,隱約能看到日軍炮樓探照燈掃過的光柱,像一道道囚籠的鐵欄,將這片土地死死鎖住。
被動接應、小規模采購、戰場繳獲……這些渠道在日軍日益嚴密的封鎖下,已經杯水車薪。根據地就像一個失血過多的人,必須找到新的、足夠強大的“輸血動脈”。
他轉身走回石桌前,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那條縱貫南北的黑色粗線上——津浦鐵路。
“如果我們拿不到物資,”陳銳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去敵人手里搶。”
“搶?”趙守誠一愣,“陳銳,你是說……”
“打津浦路的主意。”陳銳的手指重重戳在鐵路線上,“日軍在華北掠奪的資源,很大一部分通過這條大動脈南運或北送。他們絕不會想到,我們敢對這條重兵把守的運輸線下手。”
王鐵牛眼睛一亮,隨即又皺起眉:“可津浦路沿線炮樓密布,巡邏隊頻繁,還有裝甲列車機動增援。咱們這點人,硬啃怕是……”
“不是硬啃。”陳銳眼中閃過銳利的光,“是外科手術式的精確破襲。我們不打車站,不攻炮樓,就在鐵路線上選一個合適的點,讓一列火車停下來,然后拿走我們需要的東西。”
他展開一卷更詳細的局部地圖,那是通過多方情報和實地偵察拼湊出的津浦線滄州至德州段地形圖。
“看這里,馬家洼段。”陳銳指向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彎道,“鐵路在這里有一個十五度的轉彎,兩側有丘陵遮擋視線。根據情報,每周三深夜,都有一列從天津開往濟南的混合列車經過,車上既有軍用物資,也有普通貨物。最關鍵的是——”他抬起頭,“這列車在通過彎道時必須減速。”
趙守誠俯身細看:“地形確實有利。但你怎么讓它停下來?炸鐵軌?那會引來周邊所有據點的敵人。”
“不炸鐵軌。”陳銳從隨身皮包里取出幾張手繪圖紙,“我們用這個——‘可控脫軌器’。”
圖紙上是一種結構精巧的裝置:用高強度彈簧和卡榫機構,配合少量炸藥,可以在火車輪壓過的瞬間,將一小段鐵軌微微頂起并橫向偏移,導致列車前輪脫軌但不會傾覆。裝置可遙控觸發,且破壞程度可控,事后能快速修復。
“這東西……能行嗎?”李水根有些懷疑。
“原理上可行。我在上海時研究過鐵路機械的結構。”陳銳收起圖紙,“更重要的是時機。我們不是要制造大事故,只是要列車停下來,停在我們選定的、最有利于我們行動的位置。”
計劃逐漸成形,代號“鋼鐵動脈”。接下來的半個月,陳銳和核心團隊進入了瘋狂的工作狀態。
偵察分隊三次潛入馬家洼實地勘察,帶回了精確的坡度數據、土質情況和日軍巡邏規律。
王鐵牛帶人在秘密作坊里,按照陳銳的圖紙,用繳獲的汽車彈簧鋼和機床加工出的零件,組裝了四套“可控脫軌器”。
李水根和“靈雀”小組負責通訊保障方案,他們要確保行動時能干擾方圓五公里內的日軍無線電通訊,并建立各分隊之間可靠的聯絡網絡。
趙守誠則協調根據地內其他部隊,策劃了多路佯動,準備在行動之夜同時襲擊周邊三個次要據點,吸引日軍注意力。
每個細節都被反復推演。陳銳親自訓練參與行動的六十名精銳戰士,演練快速卸貨、物資甄別、交替掩護撤退的每一個環節。他甚至制作了火車車廂結構的模型,講解如何快速破門、哪些位置可能存放重要物資。
行動前夜,所有人員在根據地深處的一個隱蔽山谷集結。陳銳站在隊列前,做最后的動員。
“同志們,明天晚上,我們要做的事情,一旦成功,將改變整個晉察冀抗戰的局勢。”他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我們不是在乞求,不是在等待。我們要用自己的雙手,從敵人最堅硬的外殼上,撬開一道裂縫,把我們需要的東西拿出來!”
戰士們目光灼灼,沒有人說話,但握緊武器的手顯示出他們的決心。
“記住三點:第一,行動要快,從列車停到我們撤離,不能超過三十分鐘。第二,優先目標清單上的物資,見好就收,不要貪多。第三,”陳銳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活著回來。東西沒了可以再找,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民國二十八年三月十七日,夜。無月,星稀。
馬家洼鐵路彎道兩側的丘陵上,人影憧憧。王鐵牛帶著爆破組,將四套“可控脫軌器”安裝在鐵軌接縫處,用枯草和浮土仔細偽裝。陳銳在三百米外的制高點建立臨時指揮所,李水根操作著兩臺加強功率的“龍吟”電臺,一臺用于通訊,一臺用于電子干擾。
時間一點點流逝。春夜的風帶著寒意,吹得人皮膚發緊。
“二十二點四十七分,巡邏隊通過,下一班在四十五分鐘后。”偵察兵壓低的聲音從耳機傳來。
“-->>各小組報告準備情況。”
“一組就位。”
“二組就位。”
……
所有指示燈在陳銳面前的簡易控制板上亮起綠燈。
二十三時零五分,地面傳來微微的震動。遠方,鐵軌開始發出低沉的嗡鳴。
“來了。”陳銳抬起夜視望遠鏡——那是楊村之戰繳獲的“燈塔”裝備,經過修復后勉強能用。視野中,列車頭燈的光芒刺破黑暗,如同一頭鋼鐵巨獸的眼睛。
“目標確認,天津至濟南混合列車,牽引車頭一臺,車廂……十五節。”陳銳報出數據,“各組準備。”
列車轟鳴著駛入彎道,速度明顯下降。車廂的輪廓在夜色中逐一顯現:幾節悶罐車廂,幾節平板車,還有幾節帶有小窗戶的貨運車廂。
就是現在!
陳銳按下遙控器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