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接話,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投入死水:“最關鍵兩點:一是承諾變了廢紙,信任徹底崩了;二是這一年多,他們拿的是最低等的學徒工資。”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在車廂板的木茬上蹭了下,“這點錢,在城里糊口都緊巴,更別說養家了。指望這點積蓄回農村重新置辦家當、撐到下一季收成?做夢!這群人,走投無路,身后就是懸崖,不鬧翻天,才叫怪事。”
他的話精準地點中了要害,車廂里短暫的沉默更加壓抑。鐘磊和易鑫都看向李成鋼,眼神復雜,既有認同,也有對他能將問題看得如此透徹的嘆服,以及對他預的“鬧翻天”所帶來的沉重擔憂。
卡車一路顛簸,終于抵達了石景山鋼鐵廠。距離高大的廠門還有一段距離,喧囂聲浪就撲面而來,夾雜著憤怒的呼喊、悲愴的哭嚎和一些含混不清的咒罵。空氣里彌漫著焦躁、絕望和一種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廠門口,黑壓壓的人群聚集著,像一片憤怒的海潮,不斷沖擊著工廠緊閉的鐵柵欄大門和門前那條象征性的警戒線。他們大多是青壯年男性,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臉上刻著長期勞作的風霜和此刻的激憤。也有人帶著家屬,婦女抱著懵懂的孩子,老人拄著拐杖,眼神空洞而絕望。橫幅被高高舉起,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我們要活路!”“還我工作!”“zhengfu說話要算數!”字字泣血。
帶隊領導神色嚴峻,立刻下車與現場指揮人員接頭,快速溝通情況。命令很快層層下達:所有學員和在職公安民警,立刻下車,配合現場公安民警和民兵一起,按小隊排成嚴密的人墻,構筑防線,將聚集的人群與廠區隔開,確保工廠大門暢通,防止沖擊!
李成鋼動作麻利地跳下車,悶熱裹挾著人群的汗味、塵土味和絕望的氣息瞬間將他包圍。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帽,和身邊的同事們一起,隨著口令,挺直腰板,面朝人群,在距離工人們幾米遠的地方,排成了第一道人墻。他們穿著制服,代表著此時的秩序力量,像一道白色的堤壩,橫亙在憤怒的“海潮”與冰冷的鋼鐵廠大門之間。
烈日灼烤著大地,也灼烤著每個人的神經。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李成鋼站在人墻中,目光冷靜地掃視著對面的人群。他看到了那些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看到了女人臉上無助的淚水,看到了孩子驚恐的眼神,也看到了深藏在絕望背后的茫然——就像當年意氣風發砸鍋賣鐵進城的那批人,如今卻被時代的巨輪無情地甩出了軌道。
他的內心如同被巨石壓住。不僅僅是因為眼前這令人窒息的局面,更因為他來自后世的記憶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頭。石景山這兩千多人,僅僅是冰山一角!整個華夏大地,此刻正有整整兩千八百萬城鎮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在“精簡城鎮人口,支援農業生產”的政策下,被迫離開他們賴以生存的崗位和剛剛建立起來的城市生活,被遣返回他們或許早已陌生的農村。這龐大的數字背后,是無數破碎的家庭、被掐斷的生計和被深深挫傷的信任。李成鋼知道,這巨大的社會震蕩,將會在未來幾十年里,埋下多少難以消弭的隱患?歷史的沉重感,從未如此刻骨地壓在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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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工作!”
“我們要吃飯!”
“騙子!說話不算話!”
……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前排幾個情緒激動的工人雙目赤紅,用力推搡著前面的人,試圖沖破這道單薄的人墻防線。唾沫星子甚至濺到了李成鋼和他前排同事的臉頰上。
“同志!冷靜!請保持冷靜!不要沖擊!”旁邊的年輕民警鐘磊,用盡全力喊著,聲音在巨大的喧囂中顯得那么微弱。他的臉上帶著緊張和一絲不忍。
一個年輕工人奮力擠到最前排,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幾乎要戳到李成鋼的警服上,聲音嘶啞絕望:“公安同志!你評評理!我一家老小都指著這點工資活命啊!當年生產隊敲鑼打鼓把我送來,說當工人光榮,我把田地交給隊里了!現在廠里一句話就不要我們了?讓我們回去?地早讓別人種了!我們回去住哪兒?吃什么?!你們說說,這讓我們怎么活?!”年輕人的眼淚混著汗水滾落,每一句話都像沉重的錘子,砸在現場每個人的心上。
李成鋼沒有躲閃工人的目光,也沒有輕易開口承諾什么。他理解這份沉痛,但他更清楚自己的職責和當下的底線。他只能繃緊身體,穩穩地站在原地,用沉默而堅定的姿態回應著對方的質問,同時用余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防止有人趁亂做出過激舉動。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粘在衣服上,但他紋絲不動。豐富的經驗告訴他,此刻任何多余的解釋或同情的話語都可能是火上澆油,唯有堅守崗位,維持住這條最后的秩序防線,才能避免更大的混亂和悲劇發生。
鐵門前,一方是走投無路的絕望,一方是肩負維穩重任的沉默。七月的驕陽無情地炙烤著這片土地,也炙烤著兩個艱難時代夾縫中的靈魂。汗珠砸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蒸騰消失,如同那些被時代洪流輕易抹去的個體命運。對峙,在令人窒息的寂靜與爆發的邊緣,無聲地持續著。李成鋼的心,沉得像灌滿了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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