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廠門前,絕望的聲浪、憤怒的推搡與民警們沉默緊繃的防線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畫面。李成鋼和他的同事們組成的人墻,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承受著一波又一波情緒的沖擊。他們身上白色警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著皮膚,留下深色的汗漬。前排民警的手臂因持續的對抗而微微顫抖,喉頭滾動著嘶啞的勸阻,但在上千人匯聚的悲憤洪流中,顯得如此微弱無力。
“還我工作!”“我們要生活,我們要吃飯!”“騙子!說話不算話!”
口號聲、哭喊聲、咒罵聲混雜著汗水和塵土的氣息,在廠區上空翻騰。前排幾個情緒失控的工人雙目赤紅,身體前傾,用盡全力試圖沖破那道單薄的白衣人墻。幾個年輕學員臉色發白,全靠意志力支撐著隊列。李成鋼緊咬著牙關,身體如同釘在地上,但心中那根弦繃到了極限。他能清晰地看到對面工人眼中那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這種瘋狂一旦形成燎原之勢……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嗚——嗚——”
一陣低沉而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穿透了混亂的喧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感,迅速覆蓋了整個現場!
所有人的動作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憤怒的工人、緊張的民警、哭喊的家屬,都不由自主地循聲望去。
只見廠區大道盡頭,煙塵滾滾!十多輛草綠色的解放牌大卡車,如同鋼鐵洪流,排成威嚴的隊列,風馳電掣般駛來!車身上,“公安”兩個醒目的大字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車輪碾過滾燙的地面,發出沉重的轟鳴。車隊沒有絲毫停頓,直接駛近對峙現場,在距離人群和原有人墻警戒線后方幾十米處整齊而迅速地停下。
“嘩啦!嘩啦!嘩啦!”
隨著一連串急促有力的開關車門聲,一個個矯健的身影從車廂中躍下!他們動作迅捷,訓練有素,落地無聲卻帶著一股凜然如山的氣勢。
數百名綠色制服的人員集合列隊,他們是武裝民警!與李成鋼這些身著白色警服學員和普通民警不同,他們是專業的處置力量。穿著統一的上綠下藍58式專業警服,頭戴警帽,腰間武裝帶扎得一絲不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攜帶的武器:相當一部分人肩挎著上了刺刀的五六式半自動buqiang,槍身在烈日下泛著冷冽的幽光!其余人員手持厚重的警盾和警棍。他們的表情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整個隊伍散發著一股凝聚如山的鐵血氣息和絕對的執行力!
“立正——!”
“向右看——齊!”
“向前——看!”
“稍息!”
口令聲短促、洪亮、充滿了力量感,在瞬間壓制了現場的嘈雜。幾百名攜帶長槍、盾牌的武裝民警如同精密的戰爭機器,在短短幾十秒內就完成了整隊集結。他們排成數個嚴整的方陣,盔檐下一雙雙眼睛,冷靜地注視著前方喧鬧的人群。那一片冰冷的槍刺和厚重的盾墻,構成了一道遠比之前學員和普通民警組成的人墻更加厚重、更具壓倒性威懾力的鋼鐵壁壘!空氣中仿佛彌漫開一股硝煙未散的鐵血味道。
帶隊領導迅速跑了過去,與增援隊伍的最高指揮員進行快速交談。很快,新的命令通過擴音喇叭傳達下來,聲音洪亮而堅定:
“所有原執勤民警、民兵注意!后撤十米,協助維持秩序!武裝民警,上前建立警戒線!”
“重復!所有原執勤民警、民兵后撤十米!武裝民警,上前!”
這道命令如同打開了一道閘門。李成鋼和身邊的同事們,在聽到口令的那一刻,心頭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猛地一松,幾乎要虛脫。他們立刻依照指示,動作整齊地向后退去,讓開了防線位置。同時,新到的武裝民警方陣如同移動的鋼鐵長城,踏著堅定而統一的步伐向前推進。前排持警盾的民警迅速組成密不透風的盾墻,后方持長槍或警棍的民警嚴陣以待,冰冷的槍刺斜指前方,整個隊伍散發出一種足以碾碎任何沖擊的、令人窒息的強大壓迫感。
“請保持冷靜!遵守秩序!重復!請保持冷靜,遵守秩序!”擴音喇叭的聲音變得更有底氣,清晰地回蕩在廠區上空,在槍刺的寒光映襯下,顯得格外具有分量。
效果是立竿見影且震撼性的。剛才還洶涌澎湃、試圖沖擊人墻的激動人群,在這支突然出現、裝備著致命武器且紀律森嚴的武裝力量面前,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所有的推搡、擠撞瞬間凝固。最前排那些赤紅著眼睛的工人,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和冰冷的刺刀,看著那厚重冰冷的盾牌墻,看著對方那毫無表情卻充滿絕對力量的眼神,高漲的氣焰和憤怒仿佛被瞬間抽空,只剩下滿眼的驚懼和難以置信。
喧鬧的聲浪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降低,化作了一片死寂般的低語和壓抑的啜泣。空氣中彌漫著的不再僅僅是絕望,更添了一種面對國家暴力機器時最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強力的國家機器一旦完全展現其意志與力量,個體的反抗便顯得如此渺小和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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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鋼站在后撤的隊列里,大口喘著氣,白色的警服后背完全濕透。他看著那道由槍刺、盾牌和“上綠下藍”組成的鋼鐵壁壘,心中翻滾著復雜的情緒。一方面,是任務壓力驟然減輕的慶幸,可怕的流血沖突終于避免了;
另一方面,卻是更加深沉的悲哀和一種冰冷的寒意。那些指向同胞的槍刺,像針一樣刺著他的心。武裝民警和長槍的出現,清晰地宣告了事態的性質已被拔高到最高警戒級別,強制清退的執行將不可逆轉,不會有任何轉圜余地。
他們的出現,不是來傾聽訴求、解決根源問題——工人的生計和信任危機,而僅僅是國家意志最直接的體現:以絕對武力壓制沖突,確保“秩序”這一底線不被突破,強制推行既定的政策。那兩千多萬被時代浪潮拋下的人,他們的命運軌跡,此刻被這冰冷的槍刺和盾墻,強有力地、不容置疑地“校正”到了回農村的路上。
危機被強力壓制了,眼前的鋼鐵壁壘和槍刺,可以瞬間瓦解人群的沖擊,卻永遠無法彌合那道被撕裂的社會傷口,也無法消除未來那潛藏的、因絕望和怨恨而可能爆發的巨大社會隱患。他默默地摘下被汗浸濕的白色警帽,抹了一把臉上混雜的汗水,目光掃過那些指向人群的冰冷槍口。
武裝民警那由冰冷槍刺、厚重盾牌和綠色警服構成的鋼鐵壁壘,如同一堵無形的巨墻,將躁動與絕望死死地壓制在鋼鐵廠大門之外。令人窒息的恐懼取代了沸騰的憤怒,喧囂的浪潮在絕對的國家意志面前,迅速退卻成壓抑的低語與斷斷續續的啜泣。
>t;但這僅僅是物理層面的控制。要讓這幾千多個被絕望和欺騙感撕扯的靈魂真正離開這片寄托了他們生存希望卻又狠狠關上大門的地方,需要時間,更需要耐心。
時間在石景山的夜幕下緩緩流淌。廠區高聳的煙囪在深藍的天幕上剪出沉默的輪廓,幾盞昏黃的路燈勉強驅散著外圍的黑暗,將中央對峙區域映照得更加詭異而沉重。武裝民警的陣列紋絲不動,盾墻后的眼神銳利如初,斜指的槍刺在慘淡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無聲地維持著高壓的震懾。
就在這時,廠區側門悄然打開。幾輛吉普車和卡車駛出,車上下來的是各級領導干部以及鋼鐵廠本身的干部們。他們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步伐堅定地走到武裝民警警戒線的后方。擴音喇叭舉起,冰冷而高亢的聲音瞬間刺破了夜的沉寂,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權威,砸向下方絕望的人群:
“同志們!工人階級同志們!注意了!”
“當前,國際國內階級斗爭形勢依然嚴峻復雜!國民經濟調整,是d中央、g務院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偉大戰略部署!是國家的大政方針!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