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香那高亢尖利的罵聲像燒開了的滾水,咕嘟咕嘟冒著騰騰的熱氣,潑灑得半條胡同都不得安寧。
“易中海!你個縮頭烏龜王八蛋!你給我滾出來!躲在屋里裝什么大尾巴狼?你當你干的那些爛糟事,街坊四鄰都是瞎子聾子瞧不見聽不著啊?”
賈家那扇木格子窗戶后面,賈東旭坐立不安,屁股底下的炕沿像是長了釘子。他幾次三番想站起來,腿剛使勁兒,就被旁邊伸過來的一只手狠狠按了下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蠻橫勁兒——是他老娘賈張氏。
“給我老實待著!”賈張氏眼皮都沒抬,另一只手里捏著幾顆南瓜子,擱在門牙上“咔吧”一聲脆響,瓜子殼利落地吐到了腳邊的破瓦盆里。她盤腿坐在炕上,臉上毫不掩飾的譏誚。“外頭罵的是易中海,又不是你祖宗,你急赤白臉個什么勁兒?上趕著替他挨唾沫星子啊?”
窗外的罵聲還在持續,能量絲毫不見衰減:“……你易中海道貌岸然,裝模作樣一輩子!教徒弟?我呸!你那是教徒弟嗎?你就是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軋鋼廠誰不知道,你教幾個徒弟這些年,都藏著掖著留著后手呢!生怕徒弟出息了以后不聽你的話!易中海,你安的什么心?你虧心不虧心?就你這樣式兒的也配當一大爺?也配當人師父?我啐你一臉狗屎!”
“留一手”這三個字像燒紅的錐子,狠狠扎進賈東旭的耳朵里。他身子猛地一僵,感覺后背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瞬間被冷汗浸透了,黏膩膩地貼在皮肉上。他下意識地想低頭,想避開自己老娘那驟然銳利起來的目光,下巴卻像是銹住了,怎么也低不下去,只能僵硬地梗著脖子。
賈張氏嗑瓜子的動作頓了頓。她慢悠悠地轉過臉,那雙被松弛眼皮包裹著的小眼睛,此刻亮得驚人,直勾勾地戳在兒子那張血色盡失的臉上。“東旭,”她聲音不高,帶著點刻意拖長的調子,每個字都沉甸甸的砸下來,“你師父……是這么回事兒嗎?他教你那鉗工的手藝,真就藏著掖著,沒把壓箱底的真玩意兒掏給你?”
賈東旭只覺得喉嚨發干,火燒火燎,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嘴唇哆嗦了幾下,眼神慌亂地四處亂瞟,就是不敢看賈張氏的眼睛。支支吾吾的聲音細若蚊蚋:“媽……這……這……這外頭……瞎說的吧……”他額角的汗珠子順著鬢角滾下來,滴在炕席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賈張氏沒再追問,只是鼻腔里重重地“哧”了一聲,那聲音充滿了洞穿一切的不屑。她扭過頭,視線越過窗欞縫隙,死死釘在斜對過易中海家那兩扇緊閉的木門上。那門板像是焊死了一般,紋絲不動。院里陳桂香指名道姓罵得震天響,口水都噴到門檻上了,那門里頭愣是靜悄悄的,別說開門辯解,連咳嗽喘氣兒的聲音都聽不見一絲一毫,靜得像個剛下葬的棺材。
“哼,躲?”賈張氏嗤笑,嘴角往下撇著,形成一個刻薄的弧度,“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躲得過陳桂香這張利嘴,往后還能躲得過廠里的閑碎語?躲得過幾個徒弟們心里的疙瘩?嘿,易中海這老東西,蔫兒壞!平日里裝得跟個大善人似的,背地里打的全是這種算盤!我以前就琢磨過,他把那死老太婆,老聾子捧得高高的,有什么好事都緊著往那邊送,比對他親娘老子還上心,憑啥?不圖個‘尊老敬老’的好名聲?好顯得他一大爺德高望重?我呸,圖那老聾子的房子吧。可輪到你這正經磕過頭的徒弟呢?好處沒見著多少,真本事倒是捂得嚴嚴實實!”
她說著,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力道不小,“啪”的一聲脆響,像是給自己這番論斷落了錘。她扭過頭,目光重新攫住兒子那張慌亂失措的臉,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撞擊人心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賈東旭的心坎上:“東旭啊,兒子!今天這事兒,算是把你師父那張假臉皮子徹底撕下來,摔在地上讓人踩了!看明白沒有?這才叫他的真面目!他就是想拿捏住你!讓你翅膀永遠硬不起來!-->>鉗工技術不教你全乎,你就得一直指著他、求著他、離不開他!他易中海就能把你當個使喚兒子似的,攥在手心里!”她湊近了些,語氣斬釘截鐵,“他壓根兒就沒把你當成他徒弟!他那是把你當成他自個兒手里攥著的一張牌!一塊墊腳石!”
賈東旭被老娘這赤裸裸的剖析震得渾身發冷,手腳冰涼。他不由自主地順著母親的視線,再次望向易中海家那扇緊閉的門。
窗外的罵聲還在喧囂,賈張氏不再說話,只是重新抓起一把瓜子,一顆接一顆地嗑著,發出單調而持續的“咔吧、咔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