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那頓憋屈的晚飯,最終在壓抑的沉默中潦草收場。易中海扒拉了幾口冷飯,如同嚼蠟,胸口的悶氣堵得他喘不上來。李成鋼那冰冷的目光,許大茂那小人得志的嘴臉,還有那白白飛走的二兩肉票……像無數根鋼針,扎得他坐立難安。他胡亂抹了把嘴,對著一臉憂色的一大媽丟下一句“出去轉轉”,便陰沉著臉,像一道影子般溜出了家門。
初冬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在臉上如同刀割。易中海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著后院聾老太家。
屋里點著一盞昏黃的電燈,光線微弱。聾老太裹著厚厚的舊棉被,蜷在炕上,懷里抱著個看不出顏色的湯婆子。她頭發稀疏花白,滿臉深刻的皺紋如同風干的核桃皮,渾濁的老眼半瞇著,似乎睡著了,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老年人特有的、混合著藥味和陳舊氣息的怪味。
易中海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反手小心地掩上門,隔絕了外面的風聲。
“老太太……”易中海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刻意的恭敬和難以掩飾的煩悶。
聾老太太的眼皮掀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在昏暗中轉了轉,落在易中海那張寫滿郁結的老臉上,喉嚨里發出一聲含混的“嗯”。
易中海搬了個小馬扎,湊到炕沿邊坐下。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更顯得他愁眉深鎖。
“老太太,這院子……沒法管了!”易中海開口就是一聲沉重的嘆息,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您是沒瞧見啊!李成鋼那小子,穿上那身皮,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完全不把我這個一大爺放在眼里!今天在許家……您是不知道……”他竹筒倒豆子般,把剛才許家門口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重點渲染李成鋼如何“仗勢欺人”、“目無尊長”、“六親不認”,如何當眾“打他的臉”,如何“逼”他掏了二兩肉票,而許大茂又是如何“煽風點火”、“落井下石”,是個十足的“壞種”!
“……老太太,您說!這還是咱們那個講仁義、重情分的四合院嗎?”易中海痛心疾首地拍著大腿,“李成鋼這一回來,許大茂那壞種跟著上躥下跳,這院里……就快成他們的天下了!我這心里……我這心里堵得慌啊!再這么下去,我這管事一大爺,說話還有誰聽?”他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焦慮和一種權力即將旁落的恐慌。
聾老太太靜靜地聽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油燈下如同古舊的雕塑,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易中海說得口干舌燥,停下來喘氣,她才慢悠悠地掀開眼皮,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精明。
“中海啊……”她聲音嘶啞干澀,像破舊的風箱,“急什么?多大歲數了,還沉不住氣?”
易中海一愣,急切道:“老太太,不是我心急,是……”
“聽我說完!”聾老太太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易中海下意識地閉了嘴。她渾濁的眼睛盯著易中海,一字一頓,語速緩慢卻清晰:
“李家小子,剛穿上那身皮,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旺,正常。姓許的,就是個鉆營的小人,上不得臺面。”
她頓了頓,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被角:
“你現在跟他硬頂,不明智。你是院里的主心骨,是廠里的老師傅,你的根基,在哪兒?”
她渾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頂,投向軋鋼廠的方向:
“把你的技術,再練練好!把工級,再提上去!提到八級工,要當廠里技術上的這個!”她費力地豎起一根枯瘦的大拇指,語氣斬釘截鐵,“等你成了廠里真正的大拿,成了技術權威!到時候,甭管在廠里,還是在這院里,你說話的分量,還用得著看一個小公安和小放映員的臉色?”
她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冷厲的光:
“現在,忍!蟄伏!把力氣用在正道上!等你真正成了頂梁柱,成了誰也動不了的大樹,那些個跳梁小丑,自然就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