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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沉穩的喝問,像一塊巨石投入喧鬧的池塘,瞬間壓下了城門口所有的嘈雜。
原本圍著楊辰、滿臉不善的瓦崗軍士卒們,聽到這個聲音,竟不約而同地身形一震,臉上的悍匪之氣收斂了許多,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城門洞內。
虬髯校尉的反應最為劇烈。
他那張橫肉叢生的臉,在聽到聲音的剎那,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轉為一種近乎本能的敬畏。他握刀的手腕微微一抖,那原本幾乎要抵到楊辰咽喉的鋒利刀尖,也不自覺地垂下去了幾分。
楊辰的眼角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所有人的細微變化。
他心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來的人,地位不低。
這是個機會。
在絕對的劣勢下,任何變量都可能是破局的關鍵。與眼前這個貪婪又多疑的校尉糾纏下去,百害而無一利。他越是表現得滴水不漏,對方的疑心就越重。因為一個小人物,不該有這樣的心智。
但如果能將事情鬧大,讓更高層級的人來裁決,反而可能出現一線生機。
一念至此,楊辰的表演,進入了下一個層次。
他臉上的那份被逼到絕路的悲憤與無奈,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轟然爆發。
“軍爺!俺說的句句是實啊!”
他竟不退反進,朝著那刀尖又湊近了一寸,脖頸上瞬間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鮮血滲出,順著皮膚的紋理緩緩滑落,觸目驚心。
“俺們夫妻倆,九死一生從江都那個人間地獄里爬出來,就是聽說瓦崗軍是咱們窮苦人的隊伍,是替天行道的好漢!俺們不求別的,就想混口飯吃,有個活路!俺把馬獻上來,是俺的投名狀!俺把身上最后幾個銅板都給了軍爺,是敬軍爺是條漢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充滿了被冤枉的委屈與不甘,響徹整個城門。
“可軍爺您……您非說俺們是奸細!還要……還要對俺婆娘動手!”
說著,他猛地回頭,一把將身后瑟瑟發抖的蕭美娘拽到身前。他動作粗魯,力道極大,蕭美娘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驚恐地看著他。
楊辰卻不管不顧,指著蕭美娘那張沾著灰塵卻難掩絕色的臉,對著城門洞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喊道:
“各位瓦崗的英雄好漢都來看看!都來評評理!”
“就因為俺婆娘生得好看點,軍爺就說俺們來路不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難道長得好看,也是罪過嗎?這跟宇文化及手下那幫見著女人就搶的chusheng,有什么分別?!”
這一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虬髯校尉的臉上。
“你……你他娘的胡吣什么!”校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又驚又怒。
他驚的是,這“楊二牛”竟敢當眾頂撞,還把事情往“調戲婦女”和“瓦崗軍紀”上引。怒的是,他竟敢把自己和宇文化及的亂兵相提并論,這在瓦崗軍中,是最大的侮辱。
周圍的士卒們面面相覷,看向校尉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微妙。
而那些排隊的流民們,則遠遠地看著,眼中流露出同情、畏懼,還有一絲隱藏得極深的……共鳴。
亂世之中,一張漂亮的臉蛋,對一個沒有根基的女人而,往往不是恩賜,而是催命的符咒。
蕭美娘被楊辰拽著,整個人都懵了。
她看著楊辰通紅的眼眶,聽著他那沙啞的、帶著哭腔的嘶吼,一時間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真的悲憤至此。
他脖子上那道血痕,是那么的真實。
他眼中那份絕望,是那么的刺痛人心。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這個男人,這個叫“楊二牛”的男人,正用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在刀尖上為他們兩個,搏一條生路。
“住口!”
虬髯校尉惱羞成怒,手中長刀一振,便要朝楊辰的肩膀劈去。
然而,刀鋒還未落下,一只手,已經從旁伸出,穩穩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只干凈、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與校尉那粗糙多毛的手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程校尉,何必與兩個流民動氣。”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個身影從城門洞的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來人約莫三十歲上下,面容算不上英俊,但棱角分明,一雙臥蠶眉下,眼神沉靜如水,卻又仿佛能洞悉一切。他身穿一身半舊的青色布袍,腰間系著一根普通的皮帶,沒有佩戴任何武器,看上去更像一個文士,而非武將。
可他一出現,整個城門口的氣場,便徹底變了。
虬髯校尉看到來人,臉上的怒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夾雜著敬佩與忌憚的復雜神情。他訕訕地收回了刀,躬身行禮。
“徐……徐軍師,您怎么來了?”
徐軍師?
楊辰心中一動,目光落在那青袍文士的臉上。
瓦崗軍師,能讓這個驕橫的校尉如此恭敬,又姓徐……難道是……“智多星”徐茂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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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在楊辰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立刻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如果說對付程校尉這種莽夫,用的是潑皮無賴式的“鬧”,那么面對徐茂公這種智者,就必須用“誠”和“實”來打動他。
徐茂公沒有理會程校尉,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直接落在了楊辰和蕭美娘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審視,沒有壓迫,就像在看兩個再普通不過的逃難者。可楊辰卻覺得,自己從里到外,仿佛都被這道目光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