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江南煙雨
元興元年二月,春寒料峭。
一隊車馬緩緩駛出京城南門,前后各有百名玄衛護衛,中間是一輛看似普通卻格外寬敞的馬車。車簾垂著,看不見車內情形,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皇后沈青瀾的車駕。
此次南巡,名義上是皇后代天子巡視江南,實則是推行新政、清查田畝的第一站。蕭景玄本要親自前往,但京城初定,朝局未穩,他必須坐鎮中樞。沈青瀾主動請纓,擔起了這副重擔。
馬車內,沈青瀾與兄長沈青峰相對而坐。沈青峰的腿雖然瘸了,但經過太醫調養,已能拄著拐杖行走。他穿著監察御史的官服,神色肅穆。
“青瀾,這一路走來,你有什么感覺?”沈青峰看著窗外漸綠的田野。
沈青瀾輕嘆:“兄長,你看那些田地,本該是百姓賴以生存的根本,卻大多掌握在豪強手中。我們沿途經過的三個縣,每個縣都有占地千頃的大地主,而普通百姓連十畝地都沒有。”
“這就是兼并之害。”沈青峰道,“我在邊關八年,見過太多因為失去土地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們要么成為佃農,受盡剝削;要么淪為流民,餓死荒野。若再不整治,恐生民變。”
沈青瀾點頭:“所以陛下要推行新政,清查田畝。可這觸及了多少人的利益,這一路上,我們已經遇到三次‘意外’了。”
她說的是實情。從京城到江南,沿途三次遭遇不明身份的人襲擊。雖然都被玄衛擊退,但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一次比一次兇狠。
“這說明我們走對了路。”沈青峰眼神堅定,“他們越害怕,越要阻攔,越說明新政觸到了他們的痛處。青瀾,我們不能退縮。”
“我明白。”沈青瀾握緊手中的茶盞,“兄長,這一路你也看到了,百姓對新政是歡迎的。每到一處,只要我們宣布清查田畝、抑制兼并,百姓們就歡呼雀躍。我們有民心,這是最大的底氣。”
正說著,馬車忽然停下。玄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娘娘,到江寧縣了。江寧知府已在城外迎接。”
沈青瀾掀開車簾一角,看到城門外黑壓壓站著一群人。為首的官員身穿四品知府服色,年約五十,面色白凈,正是江寧知府周明遠。
“下車吧。”沈青瀾整理了一下衣冠。
車簾掀起,沈青瀾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下車。她今日穿著皇后常服,雖不似冊封大典時那般隆重,但依然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周明遠帶領眾官員跪地叩拜:“臣江寧知府周明遠,率江寧府上下官員,恭迎皇后娘娘鳳駕!”
“周大人平身。”沈青瀾聲音溫和,“本宮此次南巡,是為推行陛下新政,清查田畝。有勞周大人配合。”
“臣定當全力配合!”周明遠起身,臉上堆滿笑容,“娘娘一路辛苦,臣已在府衙備下接風宴,請娘娘移步。”
“接風宴就不必了。”沈青瀾淡淡道,“本宮此次南巡,一切從簡。周大人若有心,不如帶本宮去看看江寧縣的土地清冊。”
周明遠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娘娘一路勞頓,不妨先歇息一日,明日再……”
“不必。”沈青瀾打斷他,“本宮不累。周大人,帶路吧。”
周明遠無奈,只得在前引路。沈青瀾與沈青峰并肩而行,玄衛緊隨其后,將兩人護在中間。
江寧府衙位于城中,是座三進的院落。正堂內,周明遠命人搬來幾大箱土地清冊,堆滿了整整一張長桌。
“娘娘,這是江寧縣近五年的土地清冊。”周明遠道,“江寧縣共有良田八萬七千六百畝,人口三萬四千人,人均……”
“周大人。”沈青瀾翻開一本清冊,看了幾頁,忽然抬頭,“這清冊,是假的吧?”
周明遠渾身一顫:“娘娘何出此?”
沈青瀾將清冊扔在桌上:“江寧縣地處江南水鄉,土地肥沃,是產糧大縣。據本宮所知,江寧縣實際耕地至少有十五萬畝,你這清冊上卻只有八萬多畝。剩下的六萬多畝,去哪了?”
“這……這……”周明遠額頭冒汗,“許是記錄有誤,臣這就讓人重新核查……”
“不用了。”沈青瀾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周大人,本宮給你一個機會。主動交代,哪些田地被隱匿了,哪些豪強參與了,本宮可以從輕發落。若等本宮查出來……”
她轉身,目光如炬:“那就是欺君之罪,按律當斬。”
周明遠腿一軟,差點跪下。他強作鎮定:“娘娘明鑒,臣……臣確實不知……”
“不知?”沈青瀾冷笑,“周明遠,永和二十三年進士,出身寒門,初任江寧縣令時,也曾是個清官。可自從娶了江寧大戶劉家的女兒,就開始變了。這些年,你幫著劉家、王家、趙家隱匿田地,收受賄賂,本宮說得可對?”
周明遠臉色煞白,終于撐不住,“撲通”跪地:“娘娘……娘娘饒命!臣……臣也是一時糊涂……”
“一時糊涂?”沈青峰拄著拐杖上前,拿起另一本清冊,“這上面記載,永和二十五年,劉家名下新增良田三千畝,說是‘開墾荒地’。可江寧縣哪來的荒地?分明是強占百姓的田產!”
他又翻開一本:“還有王家,永和二十七年,以‘抵債’為名,強奪民田兩千畝。那些百姓的借據,利息高得嚇人,根本就是陷阱!”
一樁樁,一件件,證據確鑿。
周明遠癱倒在地,面如死灰。
沈青瀾走到他面前,沉聲道:“周明遠,本宮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交出所有真實賬冊,供出所有涉案人員,本宮可保你全家性命。否則……”
“臣說!臣都說!”周明遠痛哭流涕,“賬冊……賬冊在臣書房暗格里。劉家、王家、趙家……還有蘇州、杭州的幾個大戶,都參與了……”
“寫下來。”沈青瀾命人取來紙筆。
周明遠顫抖著手,寫下一份長長的名單,又畫了一張隱匿田地的分布圖。寫完時,他整個人像被抽干了力氣,癱在地上。
沈青瀾接過名單,看了一眼,心中震驚。這上面涉及的不只是江寧,整個江南的豪強幾乎都牽扯其中。更讓她心驚的是,名單最后還提到了幾個人名――都是朝中官員,有些甚至是蕭景玄新提拔的寒門官員。
“這些人,也參與了?”她指著那幾個名字。
周明遠點頭:“他們……他們在京中為這些豪強提供庇護,每年收受巨額賄賂……”
沈青瀾與沈青峰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新政推行,最大的阻力不是地方豪強,而是朝中有人與他們勾結!
“玄七。”沈青瀾喚道。
“臣在。”
“派人將這份名單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呈給陛下。另外,查封周明遠府邸,所有涉案人員一律收押,等待陛下發落。”
“是!”
玄七領命而去。周明遠被帶走時,還在哭喊:“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沈青瀾看著他的背影,輕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權力與金錢,最能腐蝕人心。”沈青峰道,“青瀾,這才是開始。江南的豪強不會坐以待斃,他們一定會反撲。”
“我知道。”沈青瀾走到地圖前,看著江南各州的標記,“所以我們動作要快,要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將證據固定,將首惡懲處。”
接下來的三天,沈青瀾幾乎沒合眼。她與沈青峰、玄七一起,清查周明遠交出的真實賬冊,核對隱匿田地的數量,抓捕涉案的豪強。
江寧縣震動。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豪強,一個個被玄衛從府中拖出,押入大牢。百姓們起初還不敢靠近,后來見皇后雷厲風行,真的在為他們做主,才敢出來指證。
“娘娘!劉家強占了我家十畝水田,我爹去告狀,被他們活活打死!”
“王家放高利貸,我兒子借了十兩銀子,三年滾到一百兩,還不起,田地被奪,人也被打殘了!”
“趙家勾結官府,把我家的祖墳都平了,說是他家的地……”
一樁樁血淚控訴,聽得沈青瀾心中滴血。她知道豪強橫行,卻沒想到如此無法無天。
“諸位父老鄉親。”她站在府衙前,對聚集的百姓道,“本宮在此向你們保證,所有被強占的田地,一定歸還!所有被害的人,一定討回公道!從今往后,江寧縣不會再有人敢欺壓百姓!”
“皇后娘娘千歲!”百姓們跪倒一片,哭聲震天。
沈青瀾眼中含淚。這一刻,她真正理解了蕭景玄推行新政的決心。這不是為了權力,不是為了名聲,而是為了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
中篇:暗潮洶涌
就在沈青瀾在江寧縣大張旗鼓清查田畝時,江南各州的豪強們已經聚在了一起。
蘇州,拙政園。
這座江南名園此刻戒備森嚴,園中一處隱蔽的水榭里,坐著七八個人。他們個個衣著華貴,氣度不凡,但此刻臉上都帶著凝重。
“周明遠這個廢物!”一個胖碩的中年人拍案而起,“這才幾天,就把我們全供出來了!要不是他,皇后怎么會知道那么多?”
“劉兄息怒。”另一個清瘦的老者緩緩道,“周明遠不過是個小卒子,關鍵是他供出的那份名單。那上面可有我們在京中的靠山,若是被陛下查到……”
“王老說得對。”第三個人接口,“皇后這次是有備而來,帶著玄衛,還有她那個瘸腿的兄長。我們若硬抗,恐怕不是對手。”
“那怎么辦?難道坐以待斃?”劉姓胖子怒道。
“當然不。”王姓老者捋著胡須,“皇后雖然厲害,但畢竟是女人,而且……年輕。”
他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女人嘛,總有弱點。我聽說,皇后與陛下感情深厚,成婚不久。若是皇后在江南出了什么事,陛下必定方寸大亂。屆時,新政自然推行不下去。”
“王老的意思是……”
“制造意外。”王姓老者壓低聲音,“皇后不是要去杭州嗎?從江寧到杭州,必經太湖。太湖上風大浪急,若是不小心……”
幾人交換眼神,都明白了意思。
“可是玄衛保護嚴密,怎么下手?”有人問。
“明的不行,來暗的。”王姓老者道,“我認識一批水匪,常年在太湖活動。只要錢給夠,他們什么都敢做。”
“好!”劉姓胖子一拍大腿,“就這么辦!王老,此事交給你安排。錢不是問題,只要能除掉皇后,多少錢我都出!”
“劉兄爽快。”王姓老者微笑,“不過……此事若成,我們在京中的靠山,也該動一動了。”
“你是說……”
“陛下推行新政,觸動的不只是我們這些地方豪強,朝中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哪個不是既得利益者?”王姓老者眼中精光閃爍,“若是皇后在江南出事,我們可以借此發難,說新政引發民變,逼陛下收回成命。”
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王老高見!”
“就這么辦!”
陰謀在黑暗中醞釀,而沈青瀾對此一無所知。
三日后,她處理完江寧的事務,啟程前往杭州。按照計劃,他們將乘船渡過太湖,這樣比走陸路快得多。
臨行前,沈青峰找到沈青瀾:“青瀾,我總覺得不對勁。”
“兄長何出此?”
“這幾日太安靜了。”沈青峰皺眉,“我們抓了那么多人,查封了那么多田產,那些豪強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不正常。”
沈青瀾想了想:“也許他們知道反抗無用,認命了?”
“不會。”沈青峰搖頭,“我在邊關見過太多人,越是利益受損,越會垂死掙扎。他們現在沒動靜,反而更可怕。”
沈青瀾沉吟片刻:“兄長提醒得對。玄七!”
“臣在。”
“加強戒備,尤其是渡湖時。多派幾條船在前面探路,發現任何異常,立即回報。”
“是!”
然而,百密終有一疏。
太湖之上,煙波浩渺。沈青瀾的官船行駛在湖心,前后各有兩條護衛船。天氣很好,風和日麗,一切看似平靜。
沈青瀾站在船頭,望著碧波萬頃的湖面,心中卻莫名不安。她想起蕭景玄臨別時的叮囑:“青瀾,一定要平安回來。”
“陛下……”她輕聲呢喃。
忽然,船身劇烈搖晃!
“怎么回事?”沈青瀾扶住欄桿。
玄七沖過來:“娘娘,水下有東西撞船!”
話音未落,又是“砰”的一聲巨響,船底被撞出一個大洞,湖水洶涌而入。
“保護娘娘!”玄七大喝。
護衛船迅速靠攏,但此時,湖面上突然冒出十幾條小船,每艘船上都有黑衣蒙面人,手持弓弩,對準官船就是一陣亂射。
“有埋伏!”沈青峰拄著拐杖沖到沈青瀾身邊,“青瀾,快進艙!”
箭如雨下,玄衛們舉盾抵擋,但對方人數太多,又有水鬼在水下破壞船底,情況危急。
“娘娘,船要沉了!”一個玄衛喊道,“請娘娘換乘小船!”
沈青瀾被護著上了小船,沈青峰和玄七緊隨其后。但小船剛離開大船,就被黑衣人盯上,數支箭矢射來。
“小心!”沈青峰推開沈青瀾,自己卻中了一箭,悶哼一聲。
“兄長!”沈青瀾驚呼。
“我沒事……”沈青峰咬牙拔箭,鮮血涌出。
玄七揮劍格開飛來的箭矢,沉聲道:“娘娘,對方有備而來,我們中了埋伏。現在只能往岸邊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好!”沈青瀾握緊拳頭,“玄七,你帶人護著兄長先走,我斷后!”
“不可!”玄七和沈青峰同時反對。
“這是命令!”沈青瀾拔出一把短劍,“我是皇后,他們不敢真殺我。你們快走!”
但黑衣人顯然不這么想。他們見沈青瀾在小船上,紛紛圍攏過來,弓弩對準了她。
千鈞一發之際,湖面上忽然響起號角聲。遠處,數十條戰船破浪而來,船上旗幟飄揚,繡著一個大大的“李”字。
“是李將軍!”玄七驚喜道。
來者正是李承業。他奉蕭景玄密令,暗中率水軍南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
水軍戰船裝備精良,很快壓制了黑衣人。那些水鬼也被水軍中的好手一一擒獲。
李承業躍上小船,單膝跪地:“臣救駕來遲,請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