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夜。
雪停了,但寒風刺骨。城西那處民宅外,兩個黑影隱在暗處,已經守了整整三個時辰。
“頭兒,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年輕些的暗衛低聲道,“會不會情報有誤?”
玄七盯著宅院的大門,眼神銳利:“不會錯。陳明遠與李德全聯絡的密信是我們親手截獲的,臘月三十子時,就是明夜。”
“可這宅子看著不像有人住啊。”
“越是這樣,越可疑。”玄七道,“你看那門前的雪,雖然鋪了一層,但仔細看,有車輪碾過的痕跡。而且痕跡很新,就是這兩日的。”
年輕暗衛仔細看去,果然發現了一些細微的痕跡。
“頭兒英明。”
“繼續盯著。”玄七道,“明夜子時之前,這里一定會有動靜。”
同一時間,養心殿內。
沈青瀾將最后一份案卷整理歸檔,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窗外傳來梆子聲――已經亥時了。
“還不休息?”蕭景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青瀾回頭,看見他端著兩杯熱茶走來。
“陛下也還沒休息。”
“朕睡不著。”蕭景玄將一杯茶遞給她,在她對面坐下,“青瀾,等這些事情了結,你有什么打算?”
沈青瀾接過茶杯,溫熱透過瓷壁傳到掌心:“臣……沒想過那么遠。”
“那現在想想。”蕭景玄看著她,“朕答應過你,要為沈太傅平反,還沈家清白。等正月初一的詔書一下,你就不再是罪臣之女了。”
沈青瀾眼眶微熱:“多謝陛下。”
“朕要聽的不是謝。”蕭景玄握住她的手,“朕要聽的是你的心里話。青瀾,等沈家平反后,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沈青瀾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八年前,她是太子太傅之女,他是不得寵的七皇子,兩人在宮宴上見過一面,只是遙遙一瞥,連話都不曾說過。
八年后,她是尚宮局女官,他是大燕皇帝,兩人歷經生死,早已心意相通。
可皇后……這個位置太重了。
“陛下,”沈青瀾輕聲道,“臣出身微末,又曾是戴罪之身,恐怕難當大任。”
“在朕心中,沒有人比你更合適。”蕭景玄認真道,“這八年來,朕看過太多人。世家貴女驕縱跋扈,寒門女子怯懦畏縮,只有你……既不失風骨,又懂得變通。更重要的是,你懂朕。”
沈青瀾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臣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可正是這些‘該做的事’,讓朕看到了你的與眾不同。”蕭景玄抬起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青瀾,朕知道這個位置不容易坐。但朕相信,你能做好。而且……朕需要你。”
最后這句話打動了沈青瀾。她看著蕭景玄眼中的信任與期待,終于點了點頭:“若陛下不棄,臣……愿意。”
蕭景玄眼中閃過驚喜,將她擁入懷中:“好,等正月初一,朕就下旨冊封。”
兩人相擁片刻,沈青瀾忽然想起什么,輕輕推開他:“陛下,臣還有一事要稟報。”
“什么事?”
“關于太子的死。”沈青瀾從袖中取出一份醫案抄錄,“臣今日整理案卷時,發現了這個。”
蕭景玄接過一看,臉色微變:“這是……太子的脈案?”
“是太醫院永和二十七年的記錄。”沈青瀾指著其中一行,“陛下看這里:九月十五,太子召李清源診脈,脈象‘虛浮無力,似有中毒之兆’。但三日后,也就是九月十八的記錄上,卻寫著‘脈象平穩,已無大礙’。”
蕭景玄仔細看著這兩處記錄,眉頭緊鎖:“脈象變化如此之大,不合常理。”
“而且臣查了那幾日的記錄,九月十五到九月十八之間,只有李清源一人為太子診過脈。”沈青瀾道,“若太子真的中毒,那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李清源。而他能在三日內‘治好’太子,只有一種可能――他給太子服了解藥。”
“那他為何又要毒殺太子?”
“也許……”沈青瀾緩緩道,“他最初下毒,是為了控制太子。但太子察覺了什么,或是計劃有變,所以他們決定滅口。”
蕭景玄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所以太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謀殺。而李清源……就是兇手。”
“還有先帝的病。”沈青瀾繼續道,“臣查了先帝永和二十七年秋的脈案,也是李清源一手經辦的。從記錄看,先帝的病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很是蹊蹺。”
“你的意思是,父皇的病……也可能與李清源有關?”
沈青瀾點頭:“李清源若真能對太子下毒,對先帝下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動機呢?他一個太醫,為何要冒這么大的風險?”
蕭景玄沉默良久,忽然道:“也許,他不是主謀,只是棋子。而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
“陛下懷疑是誰?”
蕭景玄沒有回答,而是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個名字。沈青瀾湊近一看,瞳孔驟縮。
紙上寫著三個字:陳昭儀。
“陳明遠的堂妹,幽州節度使之女。”蕭景玄放下筆,“若七皇子繼位,陳昭儀就是太后,陳家就是外戚。屆時,這江山……”
他沒說完,但沈青瀾已經明白了。
一個龐大的陰謀,從十五年前就開始布局。毒殺太子,謀害先帝,陷害淑妃,構陷沈家……每一步都是為了清除障礙,最終扶立幼主,由陳家掌控朝政。
“所以陳明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沈青瀾聲音發顫。
“恐怕不止陳明遠。”蕭景玄冷冷道,“幽州節度使陳邕,手握五萬邊軍。若他與陳明遠里應外合,確實有可能改天換日。”
沈青瀾感到一陣寒意。若真是如此,那明日除夕宮宴,恐怕就是他們動手的時候。
“陛下,我們要早做準備。”
“朕已經在準備了。”蕭景玄道,“虎賁衛今夜入城,雁門關的兩萬精兵三日內可到。另外,朕已密令北疆鎮北軍、西陲安西軍提高戒備,一旦京城有變,即刻馳援。”
他走到沈青瀾面前,握住她的手:“青瀾,明夜子時,朕要去見陳明遠。你陪朕一起去,但答應朕,若有危險,你一定要先走。”
“臣與陛下同生共死。”
“不。”蕭景玄搖頭,“朕可以死,但你不能。若朕有不測,你要替朕守住這江山,替朕……照顧承稷。”
沈青瀾眼眶一紅:“陛下……”
“答應朕。”蕭景玄看著她,眼神堅定。
許久,沈青瀾才艱難點頭:“臣……答應。”
窗外,寒風吹過宮檐,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臘月二十九的深夜,注定無人安眠。
而距離臘月三十子時,只剩下不到六個時辰。
一場決定王朝命運的對決,即將在這雪夜中拉開序幕。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