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仇家,殺人不過頭點地。”他指了指她的腿和手,語氣里多了點別的東西,“你這傷,是要你活著受罪。”
這話像錘子砸在心上,沈清沅眼底的悲憤一下子涌了上來。她抬起左手,指尖在地上的薄灰里蹭――抖得厲害,寫了三遍才勉強畫出個“蘇”字,末了還蹭花了一點,只能又補了兩筆。
他走近兩步,低頭看了會兒,沒說話。火塘的光在他臉上晃,明明滅滅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安西節度使府的長媳?”
沈清沅用力點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灰地上,暈開一小片濕印。總算有人知道她冤了!
他“哦”了一聲,沒什么驚訝的樣子,只淡淡說:“難怪。”
這兩個字說得輕,卻像藏了不少事。他沒再問,轉身從墻上扯下一束干草――葉片帶齒,開著干紫花。“認識這個不?”
沈清沅愣了愣,點頭。小時候爬樹摔破膝蓋,老嬤嬤就采這個搗爛了敷,涼絲絲的,很快就不疼了――是紫花地丁,能消腫。
他又換了束葉片狹長的:“這個呢?”
白芨,止血生肌的。她再點頭。府里有本醫書圖譜,她小時候翻著玩,母親見她喜歡,還請了懂藥理的婆子教過,常見的草藥都認得些。
他把草藥掛回去,看她的眼神軟了點,不再全是審視:“懂點藥理?”
沈清沅遲疑著,先點頭,又搖頭――只是認得,談不上懂,頂多算皮毛。
他沒追問,語氣平常得像說吃飯睡覺:“認得就好。明天起,幫我分揀草藥。”頓了頓,又補了句,“抵藥費和飯錢。我這兒不養閑人。”
沈清沅怔住了。原以為他會趕她走,或是讓她做些粗活,沒想到是這樣――不是可憐,是讓她憑自己做事換活路。心里忽然一暖,那點搖搖欲墜的尊嚴,總算撿回了點。她看著他,緩緩點頭,比任何時候都鄭重。
他移開目光,走到屋角那張鋪著獸皮的床前,拍了拍獸皮上的灰:“你睡這兒。夜里冷,火塘沒柴了自己加。”說完拿起墻角的弓,又抓了件厚外衫,往門口走。
“你……去哪?”沈清沅下意識地用氣音問,聲音嘶啞得厲害。一想到要獨自待在這深山木屋里,聽著外頭的狼嚎,她就忍不住發慌。
他拉開門閂的手停了停,沒回頭。冷風裹著夜氣灌進來,吹得火塘的火苗晃了晃:“那隊北狄人少了幾個,不會善罷甘休。我出去守著。”頓了頓,又補了句,“屋里安全,狼不敢靠近火源。”
門“吱呀”一聲關上,外頭傳來插銷落下的輕響。
木屋里只剩她一個人,還有火塘里跳動的火苗。暖是暖,卻靜得嚇人。斷骨還在疼,右手的傷處也隱隱作癢,提醒著她這不是夢。她慢慢挪到床邊,獸皮上還帶著他的氣息――有草藥的苦,還有山林的土味,不沖,卻讓人安心。
屋外的風刮得木門吱呀響,狼嚎聲時不時傳來,近得像在耳邊。可她側耳聽了聽,卻能辨出木門外頭的呼吸聲――很輕,卻穩得很,像門口的老松樹,一動不動。
他就在外面守著。
沈清沅攥著獸皮的手松了點,眼淚還在掉,卻不是之前的絕望了。她蜷縮在獸皮里,左手無意識地摸著掌心――好像還能感受到那碗粥的溫度,還能看見地上那個歪扭的“蘇”字。
火塘里的柴火還在噼啪響,火星子偶爾跳起來,映得屋里亮了亮。她閉上眼睛,雖然還是疼,卻比任何時候都睡得安穩些。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