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出去了,如同將一顆石子投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范平坐在書局二樓的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目光落在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心神卻早已飄向了城東那座清雅的“聽潮閣”。
一日,兩日。
澹州城依舊沐浴在初夏漸盛的陽光里,海風帶來潮濕的暖意。
范府老宅周遭那些如影隨形的窺視目光,似乎悄然收斂了些許,不再那般肆無忌憚。
是蛇紋組織因刺殺失敗而暫時蟄伏,還是在醞釀更致命的殺機?
范平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基礎養生訣》第三層的真氣在體內日夜不停地運轉,滋養著臂上漸漸結痂的傷口,也讓他對周遭氣機的感應愈發敏銳。
他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力并未消散,只是變得更加隱蔽,如同潛藏在礁石下的暗流,隨時可能掀起巨浪。
聽潮閣那邊,毫無動靜。
老周派去的那個伶俐小伙計回報,信是送到了閣里一位管事手中,對方只是平淡地接過,道了聲謝,便再無下文。
沒有追問,沒有試探,甚至連一絲額外的關注都沒有。
這反應,平靜得讓人心慌。
監察院……陳萍萍……范平在心中咀嚼著這幾個字。
是因為自己提供的線索太過模糊,引不起那位黑暗王者的興趣?
還是這本身就在他們的預料乃至監控之中,自己的舉動,如同稚子舞劍,徒惹人笑?
一種難以喻的焦躁,混合著對未知的警惕,在他心底滋生。
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與這些龐然大物打交道的難度。
他拋出的誘餌,或許在對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
第三日午后,范平正陪著奶奶在花廳說話,試圖從老人那里旁敲側擊一些關于京都、關于監察院的舊年軼事,門外忽然傳來范貴略帶急促的通報聲:
“老夫人,二少爺,大少爺回來了!”
范平心頭猛地一跳,抬眼望去,只見風塵仆仆的范閑,臉上帶著略顯疲憊卻溫暖的笑意,大步跨了進來。
他比離開時似乎又挺拔了些,眉眼間的青澀褪去少許,多了幾分歷練后的沉靜。
“奶奶!平弟!”
范閑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他先上前給老太太行了禮,被老人拉著的手上下打量,連聲道“瘦了”。
范平站起身,看著兄長,心中五味雜陳。
范閑的歸來,像是一道暖流沖散了連日來的陰霾,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但與此同時,一種更深的擔憂浮現出來——兄長在此刻回來,是巧合,還是……
“哥,你怎么突然回來了?京都的事忙完了?”范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如常。
范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爽朗:“書院那邊告了幾天假,正好護送一批御用的海珠入京,順路回來看看奶奶和你。”
他目光掃過范平,微微一頓,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平弟,你臉色怎么有些蒼白?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范平心中一凜,知道自己的狀態沒能完全瞞過心思縝密的兄長,只好順勢垂下眼,低咳兩聲:“前幾日晚間貪涼,染了些風寒,不礙事。”
老太太一聽,又心疼地念叨起來,忙吩咐下人去熬姜湯。
范閑若有所思地看了范平一眼,卻沒有再多問,轉而興致勃勃地講起京都的見聞,什么詩會上的才子斗法,哪家權貴又鬧了笑話,將花廳的氣氛烘得暖融融的。
然而,在無人注意的間隙,范閑借著給范平遞茶點的機會,指尖飛快地在弟弟的手背-->>上點了三下,同時遞過一個極短促、卻意味深長的眼神。
范平的心猛地一沉。
這是他們兄弟幼時約定的暗號,意為——“有異,小心,晚些細談。”
兄長也察覺到了什么?
是他多心,還是這范府內外,連他都感覺到了那不同尋常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