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黑暗濃稠如墨,假山石的陰影將范平的身形徹底吞沒。
他背靠冰冷的石面,劇烈的心跳聲在耳膜里擂鼓,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因強行突破而隱隱作痛的經脈。
前院傳來的嘈雜聲——奶奶驚急的呼喚、范貴帶著睡意的應答、家丁們慌亂的點燈與腳步聲——像隔著一層水傳來,模糊而不真切。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此刻現身,除了讓奶奶受驚,讓敵人更明確目標,毫無益處。
那刺客一擊不中,又被污物所阻,未必敢在已驚動范府的情況下深入搜尋。
他現在需要的是隱匿,是處理傷口,是思考。
他屏住呼吸,將《基礎養生訣》第三層帶來的、對氣息更精妙的掌控力運用到極致,整個人仿佛化作假山的一部分,連滴落的鮮血都被他用泥土迅速掩住。
果然,片刻后,一道輕捷如貓的身影掠過月洞門,在院中快速逡巡一圈,目光幾次掃過假山,未能發現異常,旋即不甘地退去,融入前院的混亂中。
危機暫解。
范平又靜待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直到前院的動靜漸漸平息,只剩下范貴指揮家丁加強守夜的呼喝,他才如同鬼魅般,沿著早已摸熟的另一條隱秘小徑,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房間的窗下。
他沒有走門,而是從虛掩的窗口翻了進去。
屋內,油燈已被刺客踢翻熄滅,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燈油味、血腥味以及……那難以喻的穢物氣息。
床鋪狼藉,被撕裂的薄被和床柱上那枚幽藍的暗器,無聲訴說著剛才的兇險。
范平迅速反鎖門窗,扯下染血的衣袖,就著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檢查手臂的傷口。
傷口不深,但匕首上似乎涂了讓人血流難止的藥物,鮮血仍在緩慢滲出。
他忍著痛,從床底暗格里取出費介留下的傷藥和金瘡藥,熟練地清洗、上藥、包扎。
冰涼的藥粉觸及傷口,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混亂的思緒徹底清晰起來。
蛇紋組織的耐心耗盡了。他們不再滿足于監視和試探,而是直接派出了精銳刺客,執行清除任務。
今夜他能僥幸逃脫,倚仗的是對方的情報失誤(低估了他的實力和機變)、對地形的不熟,以及那突破時機帶來的片刻優勢。
下一次呢?
他走到桌邊,看著那枚深深嵌入床柱的淬毒暗器,眼神冰冷。
不能再抱有幻想了。
對方是專業的、冷酷的殺手組織,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放棄。
他這塊“絆腳石”,必須被踢開。
被動防御,只有死路一條。
必須主動出擊,將水攪渾,讓對方有所顧忌,甚至……引來能壓制他們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了墻角一個不起眼的木箱上。
那里面,除了些雜物,還放著范閑離開澹州前,偷偷塞給他的一枚小巧的銅牌,上面刻著繁復的云紋和一個“院”字。
范閑當時嬉笑著說:“平弟,萬一……我是說萬一,在澹州遇到連奶奶都解決不了的麻煩,拿著這個,去城東‘聽潮閣’找掌柜,或許有點用。”
聽潮閣,表面是家書畫鋪子,實則是監察院設在澹州的一個極為隱秘的聯絡點。
這是范閑從費介那里軟磨硬泡來的秘密,連范建都未必清楚。
范平一直將這銅牌視為兄長過度關心的體現,從未想過真有用到的一天。
畢竟,監察院那潭水,太深,太渾。與虎謀皮,風險極大。
-->>但現在,他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