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窯那場短暫如燧石碰撞的對峙,似乎并未在澹州城掀起任何波瀾。
市井依舊,海風照常吹拂著咸腥氣息。
但范平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老宅外出沒的陌生面孔多了些。
巷口補鞋的匠人,眼神過于清亮;街角新來的餛飩攤主,手上虎口的老繭厚得不像是常揉面團的人。
這些目光似有若無,像蛛絲般黏著在范家老宅的門墻上,帶著一種耐心的、審視的寒意。
范平依舊是每日里讀書,臨帖,陪著奶奶說話,在庭院那棵老槐樹下“慵懶”地曬太陽。
只是他“病”得更勤了些,連院門都出得少了。
他像一只感知到風雨將至的幼獸,將自己更深地藏進巢穴的陰影里。
壓力無形,卻沉重。
他知道蛇紋的人像獵犬般在嗅探,在確認。
他那日在廢窯展現出的、與“病弱”人設截然不同的狠辣與果決,如同一根刺,扎進了對方的視線里。
他們暫時按兵不動,只是因為還沒摸清這根刺的深淺,以及它背后是否連著更危險的毒囊。
夜里,他盤坐床榻,催動《基礎養生訣》。
真氣在經脈中流淌,比之初學時已然順暢不少,但行至某處關隘,總覺滯澀,如同被一層柔韌的膜阻擋,難以捅破。
這是第二層的瓶頸,他知道急不來,只能以水磨工夫,緩緩積蓄。
——
這夜,無月,濃云蔽空。
范平剛運行完一個大周天,心神微倦,正欲躺下。
窗外夜梟啼鳴,風聲過隙。
驟然間,一絲極淡的、不同于海風咸腥的異樣氣息,被風送入鼻腔——是某種混合著汗液與鐵銹味的體息,帶著刻意壓抑后的殘余。
有人!
非常近!
不是院外,而是在院內!
已經潛入進來了!
范平渾身肌肉瞬間繃緊,睡意全無。
他甚至來不及起身,就著側臥的姿勢,猛地向床內側一滾!
“嗤啦!”
幾乎在他滾開的同一瞬,一柄狹長、黯淡無光的匕首,悄無聲息地刺穿了他剛才躺臥位置的薄被!
布料撕裂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一擊落空,那黑影毫不遲疑,手腕一翻,匕首如毒蛇吐信,順勢向下劃向范平滾避的方位!
動作狠辣迅捷,帶著明顯的軍中搏殺痕跡,與柳十一那伙人的野路子截然不同!
范平心頭一凜,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
他體內那點粗淺真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寒濡訣下意識附著于雙臂,交叉格擋!
“鐺!”
匕首劃過他覆蓋著陰寒滑濡真氣的手臂,竟發出金鐵交擊般的輕響!
但那刺客力道極大,匕首上傳來的尖銳氣勁依舊割破了他的衣袖,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劇痛傳來,卻也激起了范平骨子里的兇性。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猶豫都是死路一條!
借著格擋的力道,他右腳猛地蹬向床板,身體借力向后彈開,同時左手抓起枕邊一本厚重的《南慶通律》,狠狠砸向對方的面門!
這毫無章法的反擊顯然出乎刺客意料。
他下意識偏頭閃避,動作微微一滯。
就這剎那的間隙,范平已然滾落到床下,背部緊貼著冰冷的墻壁。
他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手臂上的傷口陣陣抽痛,鮮血順著指尖滴落。
那刺客一擊未能得手,也不再隱匿身形。
他站在床前,是個精悍的漢子,蒙著面,只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像打量獵物般盯著縮在墻角的范平。
他掂了掂手中的匕首,似乎有些意外這“病弱”少年竟能躲過自己蓄勢已久的刺殺,還懂得運用如此古怪的真氣護體。
他沒有再立刻進攻,而是緩緩逼近,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
沉重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籠罩著狹小的空間。
范平蜷縮著,看似驚恐無助,實則腦海中念頭電轉。
硬拼,他絕不是這至少七品以上刺客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