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陳澈應了一聲。
梁志光重新舉起杯,把自己僅剩的一口酒喝進肚子里,隨即笑道:
“以前的事兒有啥不能說呢,你還記不記得,嗨,是二舅醉了,你當時肯定沒記事兒呢,才一歲多點,是舅糊涂了,當時是夏天,咱倆就在這兒,也是堂屋,在地上鋪著涼席睡午覺,我說這睡得好好的在夢里怎么感覺下雨了,睜開眼便看見你騎在你舅我的身上,那尿啊順著脖子快到我嘴邊了。”
“哈哈哈哈哈~”
眾人聞一片笑聲。
只是在這時,原本聲情并茂的梁志光擋住自己的杯口,對偷襲的杜建勇道:
“別別別倒,我這喝不了了。”
杜建勇道:
“我再給你點點,這才哪跟哪。”
點點:
意思就是再倒一點,但每個人嘴里的倒一點都不同,就像女人出門時的等一會,可以是十分鐘,也可以是半個小時。
梁志光輕嘖了一聲道:
“就非得喝多嘛,我喝不了了。”
杜建勇道:
“今兒高興,再點點。”
梁志光笑著道:
“有老爹老娘在,我每天都高興,咱以后再喝怕啥的,我剛才就說了一杯。”
杜建勇晃了晃瓶子道:
“這里面是福根,給你福根,你這在外面做生意的,福根可不能不要啊。”
梁志光道:
“那你要這么說,這福根給你吧,我就在家里呢用不著,你常年在外…”
杜建勇要和梁志光倒酒,就這個問題兩人開始了極限的拉扯。
冉文濤在這時,從桌子上拿起一包新的中華中支,拆開包裝后開始遞煙。
梁志峰接過煙后,對陳澈道:
“新新,你爹現在怎么樣,我聽人說之前不好干了一陣,出了點問題。”
陳澈夾了顆花生放進嘴里道:
“解決了,甲方那邊出了點問題,如今沒啥事兒了,小區還在正常開發。”
“好好,沒事兒就行。”
梁志峰舉起酒杯。
陳澈無語的伸出手,攔住對方,在梁志峰還沒有開口之前,苦笑道:
“舅,你讓我吃兩口菜啊。”
梁志峰把酒杯放下,然后看著陳澈示意他吃菜,最后吐了一口煙說道:
“新新啊,你嫂子出了月子我不想讓你明哥去邯鄲了,剪個頭有啥出息,你這書讀的高,你說讓你哥干點什么好。”
陳澈聞夾菜的動作慢了幾分,重新把一個鵪鶉蛋夾在手中剝著殼道:
“你說明哥啊。”
梁志峰小聲說道:
“這不,你明哥生了個小子,這以后家里吃喝拉撒的,幾千工資夠干啥的,我一直不同意他干這個,你舅沒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讓他干什么好,你點子多出出主意。”
陳澈看向坐在梁永鵬,可能聽見這邊交談聲的梁立明,把鵪鶉蛋放進嘴里。
明哥性格還行啊。
跟大舅媽很像,雖然不愛說話,不過踏實能干、而且相對來說很勤快。
不過,他吃虧就吃虧在不愛說話、性格老實且沒有文化上面了。
但真要說起來,梁立明適合的工作還是非常多的,也具有培養的底子。
比如酒店經理、餐廳經理什么的,明哥只是不愛說話,不是沒有溝通能力,他只是不會說俏皮話,不會油嘴滑舌,而且性格穩重的人,也適合看看賬本什么的。
陳澈咀嚼完鵪鶉蛋問道:
“我哥節后不準備去邯鄲了?”
梁志峰注意著陳澈的表情,手中捏著花生的外皮,輕輕揉搓著道:
“我是不想讓他去干剪頭了,這要是有什么好工作,那肯定就不去了。”
陳澈道:
“那明哥想干點啥啊,我這手上雖然沒有多少錢,但十萬二十萬還是有的,真要是有需要的話,明哥可以隨便用。”
以前陳天宏、杜建勇不缺錢,按道理早就可以支持梁立明做生意。
但那只是按道理。
這十多年,梁志峰已經借兩個女婿很多錢了,他已經拉不下臉。
更何況梁立明沒有多少主見,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啥,所以就這么混著。
梁志光作為親叔叔本來應該上,但他性格就謹慎,不輕易借錢不說,關鍵他有閑錢就去開別的店了,基本沒咋富裕過。
再者爛泥扶不上墻,就算你想幫他,首先他得是那塊料,得有潛力。
與其拿錢給他冒險,不如自己開店,作為親叔叔等他真有事了那也躲不過。
就像后世梁立明為了孩子上學在縣城里買房子,梁志光就拿了5萬。
此時梁志峰不知道陳澈是千億富翁,他只聽說對方現在自己做生意,再者也是出國留學的人,見識肯定比他們強。
他現在問陳澈,借錢是次要的,主要就是真心想給梁立明謀個好出路。
而來之前陳澈就料到過,梁志峰會提這件事,畢竟他太熟悉這些人的情況了。
就算大舅不要求他什么。
估計也會在飯桌上訴訴苦。
畢竟,大舅太慘了。
兄弟姐妹6個里,梁志峰是混的最慘的那個人,固然餓不著、也凍不著,但跟其他五人就沒法比了,且大舅很累。
陳澈家就不提了。
大姨父本身就是縣城人,在九十年代大姨就住上了城里的房子、單位家屬樓,雖然不富裕,但也跟農民沒關系了。
他們雖然有一個兒子,但還有關小琪幫襯,冉文濤也不窮,再者大姨家這么多年沒啥花銷,估計也攢了幾十萬呢。
手里有幾十萬存款,你別說是在縣城里面了,就算在燕京那也比大部分人強。
二姨家呢,之前也說過了,雖然沒有陳天宏有錢,但也襯幾百萬資產。
這還是他們一家花銷都大,但凡像大姨、二舅那么謹慎、省錢,就算沒有兩三千萬也有一兩千萬了,他們花錢都大手。
二姨就是個花瓶,每天負責貌美如花的花瓶,花銷不是一般的大,單單每個月的護膚品,就是大學生一個月的工資。
還有培養杜靈珊,固然是在縣城里,但舞蹈生的花銷一點都不小。
杜熙曉雖然矮矮的、黑黑的,但也是從小就開始練鋼琴、拉小提琴的人。
二姨一家生活老瀟灑了。
二舅一家固然不如大姨家穩定,也不如二姨家瀟灑,但中規中矩也是一個開幾個店的老板,正兒八經做生意的人。
更何況后世,二舅一下子超過了二姨夫一家,雖然不是什么大富翁,但干個幾年下來,資產肯定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蘇偉也算姨姥姥半個兒子,對方的情況不用講了,跟著蘇美晴沒咋受過罪。
雖然不是特別富裕。
但生活上說的過去。
姨姥姥的幾個子女啊,要么嫁的好、要么自己有本事,只有大舅啥也不是。
其實梁志峰以前也富裕過,在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干的還行。
大舅以前賣過菜,專門從山東那邊拉菜回來邯鄲賣,在九十年代那也是萬元戶,就是這富裕的時間,不怎么長。
大舅不是經常往返山東嘛,那個時候大舅就有一輛廂貨車了,可見他在農村里的實力,只是2001年發生了變故。
有一次晚上大舅正常跑高速,因為疲勞駕駛撞在護欄上,還翻出了高速路。
那一次大舅被嚇到了,在家養病差不多一年,這生意因為一直不管,黃的透透的,等你再想干,早有人補了你的位置。
畢竟市場就需要這么多菜。
你不拉,有的是人拉。
其實重操舊業也不是沒辦法,但大舅害怕了,那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
不止是對開車有陰影,還因為當時梁志光、蘇偉、梁永鵬、梁立明都還小。
這四個人里兩個弟弟、兩個兒子,固然當時有陳天宏、關國勝在呢,梁巧悅還沒出嫁,但陳關二人都只是女婿,幫你是情分,就算不幫你你又能怎么樣呢。
當時孩子們都是半大,他作為大哥,家庭的重擔都在他身上,他要是死了,那這個家誰來扛呢,姨姥爺又啥都不會。
好在陳天宏那會兒起來了,大舅不想干那一行,就在老爹那邊干了幾年。
干了差不多五六年吧,家里蓋房子的時候他回來了,這蓋房子家里有姨姥爺呢,他想走又不想走,他想照應著家里。
就這樣,陳天宏托關系呢,給大舅在家里找了一份工作,也是開車的。
只不過不需要上高速了,是在附近磁州縣一家煤場開鏟車,雖然掙得不是特別多,但好在守著家里,這個家需要他。
這份工作干了幾年,陳天宏騰飛后又借他錢,讓他買了一個挖機。
如今大舅就是在家種種地,什么地方需要挖機了,他開著車去幫人家干活。
掙不了太多錢,但也還行。
時至今日這些弟弟妹妹、兩個孩子他都完成了任務,不需要他怎么管了。
但大舅如今還在猛干,有時候沒活、沒地種,他還去煤場工作,沒辦法,他還欠著梁家幾個女婿錢呢,少說一百萬。
固然陳天宏不缺這點錢,而且實實在在親戚,可大舅不能不還啊。
還一萬,是一萬。
大舅這輩子可累了,幫扶幾個弟弟妹妹又幫兩個孩子蓋房子、娶媳婦,這家里的大大小小事,幾乎都是他在操心。
姨姥爺性格樂呵呵的,沒什么壓力,相對應的就是有人在替他負重前行。
老頭這輩子沒吃過什么苦,掙的錢也不是很多,唯一辛苦的地方就是種種地,沒事兒的時候去街上賣賣豬頭肉啥的。
姨姥爺這輩子唯一的壓力,可能就是給大舅蓋了個房子,然后給大舅娶了媳婦,最后默默把家庭的重擔給了大舅。
大舅這輩子可累了。
勞碌命。
勞碌就算了。
可能這輩子也就混成這樣了,這就是大部分農村中年男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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