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千不愿萬不愿,賀邏施那杰還是一眼就看清了那刺眼的鹖鳥軍旗!
“我的騰格里!是雅羅珊李!”他聽見旁邊的石阿失畢聲音在發抖,雅羅珊李!賀邏施那杰夾緊了雙腿,免得它們公然哆嗦。沒想到一上陣就碰上了老冤家,居然這么快就又碰上了!
“大梅錄!是是雅羅珊李!”石阿失畢神經質地一遍遍重復,“是雅羅珊李!”
“我看見了!”賀邏施那杰咬緊了牙關,狠狠地說。“放慢行軍速度,讓米國人和石國人先上!”
不用他下令,所有地突騎施人都遲緩了腳步,這些戰士,都參加過慘烈的白草灘大戰,對雅羅珊李、對他手下地強悍的精兵,對狂傲的鹖鳥軍旗,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慘痛回憶。作為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他們實在不想重蹈覆轍。
眼巴巴看著突騎施人渡河來援,烏芝那的喜悅卻轉瞬即逝。因為,他同時發現,唐人的援軍也接踵而至。烏芝那心里暗暗叫苦,他很想溜之大吉,但當前地戰局已令他無法抽身。被包圍的唐軍前鋒仿佛一桶左奔右突的滾油。一旦失去束縛,必將釋放可怕的力量。可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唐人援軍包抄自己的側翼和后路,那也是死路一條啊!混蛋的塔立丹,如果你再不盡全力一搏,大家都會完蛋的!天殺的突騎施人,怎地裹足不前?騎虎難下的烏芝那破口大罵起來,在他氣急敗壞的時候,性情暴烈的席元慶親自率隊沖鋒,將康軍的包圍撕裂了。正如烏芝那擔心的,滾油驟然爆裂了!更為狠毒地是那些疾馳而來的唐人援軍。他們根本沒有直接來給同伴解圍。而是匯成一股,長矛般穿透了康軍戰陣。兵鋒直指怛羅斯河。好大的胃口,他們不僅企圖抄大軍的后路,還要擊殺半渡的己方援軍!該死的突騎施人,明明最先過河,卻慢吞吞地撤向南邊,分明是怯戰么!塔立丹這個扶不起的蠢材,渡個河居然都令人馬不戰自亂。
高仙芝帶著五十余名親隨,立在河岸的一處矮丘上,悠哉游哉,仿佛在看一出熱鬧的好戲。
“直搗黃龍,李天郎好厲害的招法!”岑參手搭涼棚,興致勃勃地看著側戎軍地騎隊直直地撕開康軍陣形,將渡河地昭武援軍迎頭截住,一陣痛打。“也不怕那邊的突騎施人么?”
“李天郎不是傻瓜,他早已看出康國人抵擋不住席元慶地突圍,但敵到底勢大,要是數股匯流,自然不可小覷。因此他自恃馬快,先去擊潰渡河的賊援軍,使其首尾不得相顧,再回頭和席元慶前后夾擊,賊必大潰也!”高仙芝瞇了瞇眼睛,輕笑了一聲,“用盡騎兵之所長,審時度勢,熟握戰機,呵,將才也!走,下去看看!”
“大將軍,鏖戰正酣,為萬全計,還是就在此觀陣吧!”岑參擔心地攔住高仙芝的馬頭。
高仙芝大笑道:“只有參戰的將軍,那有觀戰的將軍,現賊旦夕可破,有何擔憂!”說罷一抖馬韁,“索性過河好生看看!”
待速度稍慢的鐵鷂子沖進康軍隊伍,屠殺達到了**。沖在最前面的雕翎團和伊質泥師都輕騎已經完全分割了康軍的人馬,其主力迎面將正在渡河的米國人打得落花流水。橫野團和西涼團一左一右,將四散奔逃的康軍趕攏在一起,而飛鶻團則和席元慶的前鋒相向而擊,康軍四面楚歌,惟狗急跳墻,奮力做垂死之搏。
眼前的敗像使塔立丹不知所措,驚慌后退的米軍把在他們后面勉強保持隊形的石**一起帶亂。他不得不親手斬殺了幾個膽怯后退的士卒,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陣腳。怛羅斯河并不寬闊。水也不深,能過河地地方倒是不少。于是,奪命逃跑的米軍紛紛舍了軍械旗仗,不顧一切地跳入河中,連滾帶爬地向西岸狂奔。他們中不斷有人被唐人的飛矢射倒,在河水中激起腥紅的浪花。眾多人腳馬蹄踏在死傷者的軀體上,在哀號聲中濺起沖天的水幕。
一個渾身是血的米國人逃過石軍隊伍。接著是一群米國人,亂哄哄地米國人后面。還有僥幸突圍而出的康國人,他們頭也不回地越過塔立丹地旗幟,往后方拼命奔逃。“壓住陣腳!準備弓箭!”塔立丹高呼,他必須做點什么,否則軍心就會徹底渙散。“后退者斬!”有傻乎乎跟隨逃兵欲退的石國士卒被塔立丹的衛隊驅趕回來。“別表現得象個懦夫!想想你們慘死的親人吧!他們會為你們感到羞恥!”塔立丹鼓起了勇氣,在河邊高舉戰刀,激勵士氣。“放箭!放箭!不要讓唐人過河!”
急促的箭雨使唐軍兇猛的進攻為之一滯。
“每伙一人牽馬。四人步戰!單號隊櫓盾長槍,結一字長蛇陣!雙號隊引弓疾射!”西涼團的櫓盾重重地cha進怛羅斯河岸邊地礫土里,馬鱗在支起的長槍間騎馬穿行,發號施令。“別讓賊子再有一兵一卒逃過河去!”
趙陵帶十余騎躍馬入河,手起弦響,對岸石軍旗手倒下一片。唐軍乘勝大呼,石軍箭雨頓挫,不少人駭極而噪。待第二輪雕翎箭至。所有的石軍旗手全部躲進了盾牌后面。依稀可以聽見石軍統帥憤怒的喝令,石軍箭雨稍有恢復,但每一枝箭都顯得膽戰心驚。
“大哥且歇歇,讓兄弟也顯lou顯lou!”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催馬大喝,率呂烏鐔等五名飛騎搶先沖至河邊,“讓某去取了賊首人頭!”
話音未落。一枝重箭徑直貫穿近處一名石軍士卒皮盾,直cha入腹!
“要去齊去,看誰爭先!”趙陵好勝之心大起,也揚手兩箭,射倒一個驚慌后退的米軍。“兒郎們,隨我上!別讓飛騎小瞧了咱!”
光趙陵、阿史摩烏古斯兩柄硬弓就夠石軍喝一壺的了,再加上十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那些未經戰陣地石國人那里消受得起?
塔立丹聽得前面“轟”一聲鼓噪,上百士卒雪崩般潰散,以為唐人大軍襲至。但定睛一看。只不過數十騎唐人沖將過來。他不由大怒。區區十余騎就如此跋扈,不是視我石國無人么!“來人那!殺了那幾個唐朝狂徒。可當國之左將!”塔立丹揮刀大吼道:“賞金五千!前進!前進!殺了他們!”
那早先傳令的面嫩小將發一聲喝,舉了紅色戰旗,吶喊著帶了三十余騎分開敗退眾人,前往迎戰。到底還是有和自己一樣有血性的石國人啊,我們……一枝利箭“颼”的一聲與塔立丹擦臉而過,驚得他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唐人的箭!
更多唐人的箭!
近處有箭鏃命中地悶響!
塔立丹沒有意識到自己銀光閃閃的鎖帷子使他成為陽光下最醒目的目標。
率先反擊的三十余騎未等沖到唐人近前便倒下一半,那兇悍小將頭一個被箭射穿咽喉。唐人的馬槊和橫刀徹底破碎了塔立丹的期望,剛剛鼓起勇氣跟隨人流反沖鋒的士卒又掉頭逃跑,不過這次,他們再也無心抽身反擊,不僅如此……
“殿下小心!”一名肩膀已經中箭的衛士張開雙臂,用生命捍衛了自己的王子,他后心中箭,翻身跌下馬去。擋不住!根本擋不住!這么多人都擋不住!唐人的箭轉眼間已經可以射到自己跟前!塔立丹地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一粒黃豆大地汗珠沖他額頭惶然而下!“殿下快退!”有人高喊。丟棄兵器的脆響比急促地馬蹄聲還要密集,失魂喪膽的雜亂腳步聲刺痛了塔立丹耳膜。“他們來了!他們沖過來了!唐人沖過來了!”
怛羅斯河水響起一陣“呵呵”的奇怪轟鳴。
從巨大驚駭中醒豁過來的塔立丹在馬上縮了脖子,急急忙忙撥轉馬頭。沙啞地喊了一聲:“撤退!撤回城里!”用不著他下令,士卒們早就開始抱頭鼠竄。
“呵呵”聲更大了,沸騰飛濺地浪花激起又落下,落下又激起。仿佛有一條蛟龍,正在淺灘里撲扇翻騰。一枝濕漉漉的托黑魯爾旗穿過重重水花,最先出現在嚇呆的石軍士卒面前,接著是從天而降的連枷、柯斧、流星錘和狼牙棒。
鐵鷂子來了!
本來沒想沖過河去。李天郎并不知道河那邊敵軍的虛實,再說。還有在側翼按兵不動的突騎施人,貿然過河實在不明智。因此,他連發急令,傳正在前方拼殺的趙陵和阿史摩烏古斯歸隊。但是,高仙芝突如其來地舉動使李天郎不得不改變主意。
“主上,你看那邊!”在前面殺得性起的阿史摩烏古斯突然撥回了馬頭,疾步沖至剛剛趕到河邊地李天郎面前。“可是高大將軍?他們自先過河了!”
李天郎定睛一看,真的是高仙芝!他帶著自己的護衛牙兵正在上游處大模大樣地渡河,前面的六面大纛和紅色門旗已經沒入了岸邊的灌木叢中。他想干什么!他以為自己是誰!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李天郎十分氣惱,身為一軍之將,如此輕率赴險,實在太過孟浪!就算是膽識過人,悍不畏死,如此行事又有何意?除了顯示高仙芝慣有的倨傲和目空一切外。毫無意義!誰會由此欣賞你?你有閃失,自己死個痛快倒也罷了,旗下數萬將士怎辦!
“四輪齊射后,讓鐵鷂子和飛鶻團他們沖過去,西涼團隨后跟進!”事到如今,也只有見機行事了。李天郎搖頭嘆氣。回頭使白奉先給野利飛獠傳令,“把康軍交給席元慶他們去收拾,其余各部準備對付那邊的突騎施人!”
“飛騎!隨我來!”李天郎大槍一揚,長纓獵獵,“過河!”
仿佛聽見阿里剛勁地嘶鳴,李天郎心中驟然脹滿了戰斗的**,對高仙芝的怨憤瞬時拋到了腦后。阿史摩烏古斯一聲呼哨,對胯下坐騎猛抽一鞭,和“風雷”“電策”一起隨李天郎奔去。緊跟其后的是血氣方剛的呂烏鐔,他端平了馬槊。夾緊了圓形騎盾。和他的飛騎同伴們依次而進。
“罷了!罷了!敗局已定,趁唐人還無暇對我動手。我等先且退過河去,和塔立丹他們匯合再說吧。”賀邏施那杰搖頭嘆氣,“全軍后退!”自己手里是黑姓人最后的老本啦,說什么也不能再有閃失了。
望見掉頭而去的突騎施人,烏芝那差點昏厥過去。米軍潰敗,石軍被阻,要想生還,只有向突騎施人那邊突圍,在怎么他們也不會見死不救吧。可如今等他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意欲與外圍實力尚在地賀邏施那杰合兵一處時,突騎施人卻在這關鍵時刻逃離了戰場。天殺的,居然沒有放一矢一箭,沒有戰一兵一卒!什么白馬立誓,歃血為盟,都是狗屁!
“不要走了賊首!”席元慶遠遠望見死命拼殺的烏芝那,紅著眼睛提刀追殺,全然不顧自己傷痕累累。“你個奶奶的白孝德,那有當校尉沖在戰鋒隊前面的,你奶奶的不聽將令!把賊首留給某家!不然某家砍了你腦袋!”正砍翻一個倒地康國騎兵地白孝德沒有聽清席元慶在叫喚什么,他象一只輕捷兇狠的靈貓,在刀光劍影中穿進竄出,所到之處,xian起一片血雨腥風。剽野團三百陌刀手在他的帶領下,率先切入康軍中央,將整個戰陣攪得天翻地覆。殺紅眼的白孝德已經記不得砍倒了多少敵人,嘴里只是喃喃念叨:“先剁馬蹄子,再砍人脖子!”手底下的陌刀可沒少忙活,雪白的大刀片子車輪般揮灑,殺得康軍哭爹叫娘。
“好一片戰場!好!好!”一走出河岸邊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平坦的荒漠一直延伸到遠方的隱約可見的雪山,沒有山地,沒有溝壑,沒有草木,甚至連大點地石頭,也見不到一塊。只見橫貫東西地驛道,筆直地穿過不遠處的怛羅斯城。高仙芝揚鞭在半空劃了個圈,似乎勾勒出什么,甚是意氣風發,“正和李衛公之六花陣,好個天造地設地戰場,真乃天助我也!”
“怪不得將軍操練良久,原來即為今日之戰啊!”岑參贊許道,“將軍遠慮,真是如神啊!”
幾股驚慌失措的胡人逃兵飛快地從眼前跑過,當真是跑得腳底生風,草木皆兵。擔任警戒的牙兵大喝兩聲,都有人嚇得跌倒在地。對這些失魂落魄的人,沒有人還有搏殺的興致,牙兵們竊笑著保持隊形,看著這些已經駭破膽的人卷起陣陣煙塵,不要命地逃了開去。
“哈哈,岑夫子也看出來啦?”高仙芝瞧也沒瞧那些敗兵一眼,他興致盎然地用馬鞭敲敲前鞍,“是不是詩興大發啊?”
“正是!戰地賦詩,惟邊塞可求也!呃……”岑參理了理被風吹散的鬢發,皺眉思索片刻,一挺胸脯,搖頭晃腦道,“將軍可聽聽這個,七月天山風似刀,邊城獵馬縮寒毛。將軍縱搏場場勝,賭得單于貂鼠袍。”
“好!好個場場勝!”高仙芝仰天大笑,“要勝便勝!”
“大將軍!當心!”一簇箭雨不知從哪里襲來,兩名牙兵的坐騎驟然中箭,嘶叫著將兩人顛下馬來。
“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對本使放冷箭!”高仙芝拔出了寶劍,“看來寶劍今日非飲血不可了!”
“大將軍還是暫避,這不象是昭武胡人的箭!”高仙芝手下不乏百戰悍卒,一聽羽箭破空之聲,再見羽箭之形,便可推知個大概,“看那邊煙塵,有新的賊軍來也!”
“是啊,將軍,稍退些便是,敵軍雖不足掛齒,但到底人多啊!你看那煙塵大起……”岑參開始緊張起來。又一陣箭雨,這次因為有了準備,沒有人中箭,但是箭的力道明顯強勁了許多,這說明對方正在迅速接近。“呀,是黑衣大食!黑衣大食的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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