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槍鏗然,戰馬嘶鳴,各色旌旗爭相招展,三軍出操吼聲如雷。
各營人馬都在積極備戰。盼望已久地決戰終于到來了!
高仙芝的大帳,唐軍所有的大小統領全部披掛停當,齊聚帳前聽令。
“嘿嘿,狗崽子們到底出窩來了!”張達恭眉花眼笑,他的玄甲騎兵終于可以在曠野上和敵手爭個高下了,可以一洗先前鎩羽小勃律。后又折翼秋操的恥辱了!聽說對方有一支精銳的荷泰若依重騎兵,要是能干凈利落地擊敗他們……,嘿嘿嘿!
“大將軍真是神機妙算啊!”席元慶欽佩地搓著手,“說賊子會出動,賊子就出動了!”
高仙芝地表情也相當輕松,朅師軍隊只要出了帕拔鐵隘口,勝算就可過半了。
“大將軍,此時萬萬不可輕敵,此戰對敵對我,皆是生死一戰也!”李天郎對諸將普遍的驕戰之氣感到不安。“且對方統帥素迦。足智多謀,極善用兵。在朅師有軍神之稱,諒不會輕易就范……。”
“天郎說的是,”李嗣業點頭贊同道,“還有南迦山谷中的朅師援軍,也是一患,如果在關鍵時刻趕到戰場,與正面之賊夾擊王師,那也當真兇險!”
“那些草包援軍,不足為懼,”田珍輕蔑地說,“根本不會排兵布陣,只知道在山谷避風處扎營休養,屬下五百勁卒攜強弓硬弩已據谷口天險,賊子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有趣!有趣!”席元慶哈哈笑道,“我等為個帕拔鐵隘口傷透腦筋,賊子們此時卻要為南迦山谷一籌莫展,真是一報還一報!”
“即便如此,也大意不得!”李天郎說,“據屬下所知,朅師軍隊,能征善戰,可稱烏滸河域第一勁旅,曾經大敗厭噠人,柔然人,與極盛時期的突厥人、吐蕃人交手也沒吃過什么虧。且民風勇悍,桀驁不遜,加上素迦這位名將精心謀劃,確實是勁敵而非虛名嬴弱之輩,趙陵校尉與之較量,深感對方戰斗頗有所長,剛猛尤盛。諸位大人可見我王師一路行來,朅師人避我鋒芒,不惜焚田毀屋,棄家離鄉,以挫我銳氣,顯又現陰柔堅韌之氣,所謂剛柔并濟也。就是這帕拔鐵隘口,也是伐林移石,不為我所用……。”
“他奶奶的,就是,就是,無奈之下,只得征用長行坊圍成大營,害得大軍糧草不濟!”席元慶罵罵咧咧地接口,“連挖壕溝也不得,地凍得跟石頭似的,一鎬頭下去也就屁眼大個點!”
眾將齊聲大笑,連高仙芝也不禁莞爾。席元慶還不依不饒。“他奶奶的,笑什么,就只有屁眼那么大么!奶奶地,待老子擒住那個叫素迦的鳥人,不叫他別地,就令他在這地里挖個葬他地坑!”
“賊子謀備充分,委實不可輕敵。”高仙芝正色道,李天郎感到他一直有意漠視自己。心里不由一震。“敵不動,我不動,引敵出動是此戰要害,各營一則萬不可懈怠!二則萬不可妄動,謹遵中軍號令!”
“謹遵大將軍號令!”
胸有成竹的高仙芝展開圖示,將應對陣型一一布置下去。聽到喚得名字地將領趨前領命,高仙芝逐一細細交代。手下諸將盡皆通曉高之用兵,駕輕就熟之輩,很快清楚了各自的位置和任務。戰斗地氣氛很快感染了所有的人,人人都摩拳擦掌,誓大干一場。
“嘿嘿,李都尉恐怕也太抬舉那個素迦了罷?他比得了咱們大將軍么?”久未開口地阿史那龍支突然出聲,一下子便把矛頭轉向了李天郎,“且不說大將軍引蛇出洞之高明。就是這精妙應敵之策,豈是那賊首所能及的?李都尉心思縝密,本是好事,只是有時太多慮了罷?多得滅了自己威風,長了他人志氣乎!”
沒有漢人將領的攛掇和授意,阿史那龍支是不會輕易說出這些話的。
面對這樣的挑釁。李天郎嗤之以鼻,他得為為自己弟兄的性命負責!此外的榮辱,算得了什么呢!盡管如此,令他不安地是,高仙芝沒有制止阿史那龍支的囂張語,連一向公正的李嗣業也裝著沒有聽見。唉,李天郎被巨大的落寞和孤獨所壓迫,不由得神情一黯,盡管并不寄希望于高仙芝或者李嗣業之流,但看到他們毫不猶豫地拋棄和犧牲自己。李天郎還是感到發自內心的失落與悲涼。
見李天郎默然無語。阿史那龍支愈發肆無忌憚,“難道李都尉是征戰久了。乏了不成?要是李都尉近戰心怯,不如在一邊涼快去,且看我等如何破陣殺敵吧!”
“李都尉是怯戰之人?那你阿史那都尉就勇冠三軍?”張達恭忍不住開了口,雖然他一直對李天郎秋操勝他之事耿耿于懷,但是更見不得阿史那龍支小人猖狂,“還是歇歇,省些力氣在沙場上見個分曉吧,那時侯看看你有沒有資格保留蟠龍軍旗!”
一席話不僅堵住了阿史那龍支,也令李天郎感激之余,為之一省:對,蟠龍軍旗!你們越想要拿回去,我卻偏要把它留在番兵營!否則,馬大元、白蘇畢、仆固薩爾他們冒的風險,付出的心血就白費了!不為任何人,就算是為他們,也要取得勝利!
將領們一個接著一個領命離開了,左、中、右三軍要位,戰鋒、奇兵、跳蕩重任都各歸其主,甚至陣最后的留營駐隊、床弩火器戰隊都有了安排,惟獨沒有提及李天郎和他地部隊,難道高仙芝真的要徹底抹殺番兵營八月秋操之譽么?
李天郎先是有些焦急地站著侯令,接著慢慢冷靜下來,武威軍兵力與朅師比并不占優勢,高仙芝再怎樣壓制也不會不用他,再說馬大元那支伏兵可是他李天郎的部下,于情于理都會有他的份,除非高仙芝想拿戰局的勝負開玩笑。高仙芝不是這樣草率的人,他又在耍把戲,玩激將法,嗯?老伎倆了,李天郎心里苦笑了一下,干脆徹底放松,自顧排到隊尾,悠哉游哉。
“李天郎聽令!”高仙芝終于喊到了他。
“末將在!”李天郎穩穩地回答,躬身出列。
高仙芝飛快地將他上下一掃,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隱隱點了點頭,盯住他地眼睛說,“你部人馬居于左軍席元慶奇兵之后,一為其后援,二待賊軍全逾隘口后,伺機呼應隘口伏兵,斷其后路;阿史那所部騎兵在汝側翼,待席元慶破敵陣,合兵貫賊右軍,自右往左掃擊之。”
高仙芝沒說如何去呼應馬大元那支小小的伏兵,李天郎知道,對高仙芝來說,只要他們能及時拿下烽燧堵住隘口,斷絕朅師人的后路,那他們都是可以犧牲地……。而他也明白。馬大元他們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會決死從命,不折不扣地執行他的軍令,不管是孤立無援還是以卵擊石,朅師人要退走帕拔鐵隘口,只能從西涼戰士的尸體上跨過去……。作為這些以死自效的西涼弟兄衷心擁戴的統領,李天郎不能讓他們遺憾地白白送死。就是要死,也要死得象英雄。死得其所!他決不能辜負弟兄們的信任和忠誠!無論他是漢人還是胡人!
“李都尉,隘口伏兵,事關重大,成敗在此一舉,你可要小心照應著了!”高仙芝慢條斯理地說,不僅是提醒,更是威脅。“那可不是砍頭那么簡單的事……。記住,務必待賊子全軍完全拖離隘口,方才發力奪取!”
“末將省得!大將軍放心便是!”李天郎低頭應命地時候,終于感覺到高仙芝地目光重重地落在他地頭頂,“天郎和所屬弟兄自當一如既往,竭盡死力,不會讓大將軍失望!”
對于即將到來地決戰,全番兵營最興奮的是“風雷”和“電策”。
它們先是有機會大吃一頓。然后披上了戰斗的護甲。這對兩只猛犬來說,披上護甲意味著莫大的榮譽,也象征著自己在全軍牲畜世界里最崇高的地位。護甲是由厚牛皮和鎖子甲制成的,覆蓋了大部分背脊,全部胸部和脖頸,比以前地精良許多。“風雷”“電策”非常感激它們的女主人。是她將簡單的一個牛皮護脖改造成如今這威風凜凜的鎧甲,甚至連束甲的皮帶,也襯上了柔軟的棉織物,既保溫又舒服。當阿史摩烏古斯將鎧甲精心束在兩只巨獒身上時,它們立刻昂首挺胸,神氣活現地在營地里竄來竄去,牛皮護脖上的銅泡閃閃發亮,令所有的狗都自慚形穢。
戎裝齊整地李天郎四下巡視,阿史摩烏古斯和兩頭猛犬呲著牙寸步不離。如果說阿史摩烏古斯是李天郎的第三只猛犬,估計沒人會對表示異議。在仆固薩爾所在的旅。李天郎呆的時間最長。特地去看望了已拖離危險的仆固薩爾,并親自為其煎制藥劑。此舉極大地激勵了回紇漢子們。一直被壓制冷眼的回紇人能得到“雅羅珊”如此青睞,回紇勇士們發誓以自己地鮮血回報“雅羅珊”的知遇之恩。
不得不承認來自鳳翅和虎賁的兩隊陌刀手的確不同凡響。番兵營里沙場老將不在少數,但在臨戰前如此鎮定從容,有條不紊的惟此一支。為保證其戰斗力,兩隊陌刀手也是李天郎屬下番兵各部唯一一個沒有胡漢混編的單位。在喧鬧躁動的營地中間,陌刀手的營房是最安靜的。
“呲啦、呲啦、呲啦”只有磨刀的聲音才這么干澀刺耳。
令狐厭停下磨刀地手,鼓嘴吹去陌刀刀刃處地細沫,瞇上眼睛將刀舉在眼前對光看了看,又用大拇指小心地試試刃,最后滿意地點點頭。
老練的陌刀手幾乎都有自己用刀地習慣,有的不太喜歡將刃開得太鋒利,比如說在令狐厭旁邊枕刀而眠的高鏡就喜用鈍刃,倒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刃要是太鋒利,自然就越薄且脆,要是砍上敵人堅硬的鎧甲或者重兵器格擋,很容易崩口,一般這樣的刀手招術必然勢大力沉,腰斬敵手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但是象令狐厭這樣的刀手就喜歡將刀磨得飛快,因為他們刀鋒掃劈之處,不是缺乏鎧甲防護的四肢,就是柔弱的頭頸,而且出刀很快,對手也許根本來不及格擋。
“令狐兄,你看李大人,總是先去別的地方再到我們這里,是不是對我們有些另眼相看啊?”說話的是來自鳳翅營的陌刀隊隊正蕭三全,“怕不是存心拿臉色給我等看?”
令狐厭放下手里的刀,往不遠處李天郎那里望了望,說道:“這話過了罷?我等入營已數月,蕭兄可曾遇見李都尉對吾輩有輕慢不公之舉?”
“餉銀分文不缺,糧秣器仗一應齊備,賞罰軍紀不偏不倚,吾還真無話可說!就是覺得……。”
“那便是了,我等從軍戍邊之人,不過區區小卒,能得如此之遇,夫復何求?”令狐厭看到李天郎已經緩步走了過來。趕緊站起身,“這里是番兵營啊,不是鳳翅,也不是虎賁!現在我們可是地地道道的番兵營陌刀隊!番兵營誰最厲害?誰說話最有分量?兄可別忘了!”他壓低聲音,“李大人過來了!快!”順便一腳踢醒了呼嚕連天地高鏡。
“陌刀精銳,名不虛傳!爾等風貌,當屬全營第一。乃最令本都尉放心之旅焉!”李天郎頭一句話就令所有的刀手心花怒放,接下來的話更是令他們熱血沸騰。“爾等皆前鋒陷陣之輩,今日之戰,全營皆矚目于各位也!望蟠龍軍旗所向,為眾家弟兄刀鋒所向,無愧漢家兒郎之首也!”
“大人放心,我等緊隨大人左右,奮勇殺敵!”令狐厭帶頭道。“給朅師賊子們點顏色瞧瞧!”
李天郎伸手拿過高鏡手里的陌刀,揚臂呼呼掄了兩下,寒光閃動,陰風嘶然,一翻腕,刀風驀地止住,刀柄直遞到發愣的高鏡眼前,“諾。好刀!拿好!”
“李大人好俊的身手!”蕭三全道,“從令狐隊正那里早知道大人是用刀的高手,今日算是見識一二了!”
“大人腰間地刀怕是更厲害罷?”高鏡掂了刀,直直地看著李天郎腰間的佩刀,“聽說要砍蚊子左腿不會砍在右腿!胡人都是這么說地,說雅羅珊的刀上有刀眼……。”
“哈哈哈。”李天郎大笑道:“那有那么神奇的刀法,吾乃人,非天神也,雅羅珊之譽,不過是各位兄弟抬舉罷了……。”
趙陵滿頭大汗地跟了上來,向李天郎施禮報告備戰事宜。李天郎沖一干陌刀手揚揚手,轉身去雕翎團巡視。
“真乃大將風度!”令狐厭贊道,“文武兼備!”
“你說,要是李大人和李副將或是田將軍比試比試,誰的刀法更厲害些?”高鏡興致勃勃地問。“誰會贏?”
“呆子的蠢問題!”蕭三全和令狐厭一齊沖他翻起了白眼……。
祭祀完畢的朅師軍隊士氣極為高漲。中午宰殺了大批牛羊,勃特沒還賞賜了很多美酒。整支軍隊的心跳都在加速,都在渴望戰斗。
但素迦卻是滴酒未沾,他一個人呆在大帳,一邊嚼著食物,一邊陷入了沉思。烽燧哨兵警惕地監視著山下地唐軍營寨,他們送來的報告中說,唐人已經察覺了己方的異動,也在整軍備戰。而且糟糕的是,南迦山谷的中的援軍失去了消息,這可大大不妙!
“閣下!”來人是佩爾塔步兵的指揮官,也是素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老將骨多里,“擔任前鋒地部隊已經越過了帕拔鐵隘口南段,望見了唐人大營!”
“過去了多少人?”素迦猛地捻緊了手里的面包,“唐人有什么反應?”
“遵照您的吩咐,只過去了一個塔克塞斯!是我的兒子,屋密擔任指揮!”
“屋密老成持重,確實好人選!”素迦將手里的那撮面包搓成了細沫,他有些神經質地抬起手,讓那些細沫從手掌間垂直落下,“你都把我的意思細細囑咐他了?”
“是地,閣下!”骨多里顯然很高興自己的兒子得到褒獎,滿臉的落腮胡子都有了笑意,“唐人不斷派遣快馬探騎前來騷擾,不過是遠遠射上幾箭,無甚大礙,似是查探遲滯而已!”
“哦?”素迦皺了皺眉,“再派一個塔克塞斯的費蘭吉提斯去!”
“閣下,為什么不一鼓作氣……。”
“國王陛下到!”
未等素迦站起身,勃特沒便在兩個兒子的簇擁下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你要什么時候出兵呢?我的統帥?”勃特沒滿嘴都是酒氣,肥胖白皙的臉也被醇酒染得通紅,“祭祀之后,所有的勇士都在叫囂砍光唐人的頭!子民們都在焦急地問我,我們什么時候慶祝勝利?”
“前鋒已經出發了,我的王!”素迦心里重重地嘆口氣,他就擔心勃特沒來指手畫腳。
“別那么遲疑,我地統帥!神不會將勝利賜予不信任他地人!”勃特沒不耐煩地打斷了素迦地話,“我還想到隘口督戰。欣賞我們地勝利呢!”
素迦幾乎要苦笑起來,你要來督戰,我就別指望打贏了!
“那里能勞動陛下呢!您還是回宮好好休息,也許一覺醒來,您已經聽到勝利的號角了!”素迦親熱地扶住自己的國王弟弟,向哥門提斯和蘇西斯使個眼色,“陛下累了大半天了。扶他回去好好歇息罷!”
“嘿嘿,勝利的號角。好,我等著!”勃特沒走到門口突然大聲說,“明天,我一定要看到我的床前堆滿月桂樹枝!明天!我的統帥!我們地軍神!呵呵……。”
他根本沒醉!
素迦回到桌前,咬牙死死盯著地圖------平坦的冰原,毫無障礙,無遮無攔。只有帕拔鐵隘口,象一把門鎖,鎮守著進退地要道。天神啊,感謝您給予了我們一個絕好的戰場。
高仙芝的中軍大帳非常寧靜,高高飄揚的皂旗依舊泰然懸掛。
“大將軍在等什么呢?朅師人已經出現在隘口了!”趙陵收回眺望中軍皂旗的目光,不解地問沉默的李天郎。
“他在等時機,一個一舉全殲對手的決戰時機!現在朅師人不過是試探而已!”李天郎在地下隨意抓了一把冰涼地雪團,將之捏得嘰嘰響。變成冰涼的水,“依我看,今天一天都不會有大的戰斗!除非朅師突然全軍列隊來襲。”話音未落,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有唐軍斥候求援的號角聲,一百多名唐軍輕騎兵立刻飛奔趕向遠處的隘口。很快那里傳來了廝殺的吶喊。趙陵激動地站了起來,“大人,恐怕開始了!”
“不會,還是一般的遭遇戰,朅師人自己也還沒準備好。”
果然,輕騎兵很快退了回來,中軍皂旗依舊穩如泰山。
“不行,我得去問問!”趙陵翻身上馬,往那騎兵處詢問消息去了。
李天郎拍拍手,沒有勸阻。他的眼光落在在自己地箭袖上。那只尖嘯的紅色鹖鳥。那只張翅翱翔的飛駱駝……。
親愛的阿米麗雅,我的妻。你還好嗎?
李天郎不直覺地向東北方遙望,那里是小勃律,離此數百里,那里有阿米麗雅,老天啊,你為什么總是作弄我的情感,將一個個美麗地女人賜予我,卻有那么殘忍地將她們從我懷里奪走?
李天郎凝視著藍天下無盡的巍峨雪山,在那片云彩下,就是阿米麗雅的家鄉,也許,這是最后一次離自己心愛的人這么近了……。
“主人,小勃律離此兩百多里,要是翻山,運氣好,十日之內……。”
“住口!什么時候敢提這個!”
阿史摩烏古斯立刻閉上了嘴。
“大元他們,又將在雪地里度過艱難的一夜,他們頂得住么?”李天郎泯滅了兒女情長的思緒,頭腦里浮現出嚙冰臥雪的馬大元他們。
趙陵氣呼呼地騎馬回來了,老遠就叫道:“奶奶的,一隊朅師騎兵向過來示威,被我們一陣亂箭射了回去,斥候想跟過去,被他們的投槍所傷,差點被俘。奶奶的,要是老子在,非……。”
夜幕降臨了,今晚沒有月亮,星星因而特別多,特別亮!
素迦一行沿曷薩水上唯一一座橋來到帕拔鐵隘北口,山頭上烽燧告之平安地火焰信號在黝黑地夜空中顯得出奇地明亮。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素迦按他的習慣走在整支軍隊最前面,他地身側是軍團的鷹幟,而他的身后,是連綿不斷的軍馬,齊整的行軍大隊,九千朅師戰士,朅師傾國之兵。
素迦勒住馬韁,聆聽著自己部下整齊的腳步聲,這對他是一種莫名的享受。
他不用眼睛也能聽出這是那支部隊走過來了。披著沉重甲胄的費蘭吉提斯步兵腳步異常沉重,喘氣聲也悠長,鎧甲鐵片間的摩擦和抖動是那么雄壯鏗鏘;佩爾塔步兵走動的時候,他們的步子要比費蘭吉提斯大,背負的大圓盾和薩滿沙長矛輕輕撞擊發出地是沉悶的嘭嘭聲;荷泰若依衛隊還沒有披上他們的馬鎧,但是矯健的馬蹄聲只有從他們那里發出。運送弓箭、投槍和弩炮的挽馬可發不出那么驕橫的蹄聲;最后隊伍的腳步有些散亂,中間間雜著騾馬地響鼻,那是征召應募而來的志愿軍,他們自備地武器五花八門,旗仗也七零八落,居然還有人在隊伍里小聲說話,哼……。
“閣下。前面的哨騎已經和屋密的前鋒接上頭了,”骨多里低聲報告。“一切如您所計劃的……。”
“從來沒有按事先計劃進行的戰斗,我的朋友,”素迦憂郁的臉隱沒在火把地陰影中,“戰神可是個喜怒無常的家伙!”
一排路過的戰士舉起了他們手中的薩滿沙長矛向統帥致敬,素迦揚手回禮。
“嘩嘩嘩!”大軍的腳步,火炬的長龍。
高仙芝,李天郎。我們來了!
當所有的朅師戰士走過長不過四里,寬不過數丈的峽谷,全部穿過隘口,在南端出口處平原展開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契苾阿蘇睡眼惺忪地在馬背上東倒西歪,他幾乎是在睡夢中被隊正搖醒,又迷迷糊糊騎馬前去探哨。戰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雪未融地地上緩步前進,不時別一下腳。好幾次差點將契苾阿蘇摔下馬來。阿史德般童那個殺千刀的,當個隊正了不得啊,自己當斥候的時候就盡挑正午那些個好時光,這大清早的苦差使,就推給外姓拓羯。奶奶的,早知道也去了雅羅珊那里。仆固家族的人說是在那里過得好生滋潤!
肚子一陣咕嚕,契苾阿蘇歪著嘴巴,打了個很響亮地屁,雖然覺得附近不可能有人,他還是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一番。
連個鬼都沒有,信不信小爺我扯開嗓子唱上一首歌?契苾阿蘇剛一張嘴,一股冷風便叫他喉頭發硬,嘶嘶兩聲住了嘴,那里還發得出聲?他趕緊縮了縮脖子,還是省省吧。他恨不得整個腦袋都縮進毛皮里。
好冷啊!天還麻麻亮吶。誰不想呆在屋子里,扯個光屁股婆娘當暖墊子。要是再有兩口酒,那就,嘖嘖……。
戰馬知曉他心事似的打了個響鼻,身體顛簸了一下。“你奶奶的,有什么好笑的!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是這樣?過的都是這般的神仙日子,待老子有朝一日發達了,一晚上睡他七八個婆娘!天天都醉死在酒壇里!”契苾阿蘇年紀不大,三年前帶他從軍的叔叔說他應該那會子有十六了,“反正拿得動刀,拉得開弓了”,但到底是多大,估計叔叔也搞不清,如今三年過去,叔叔的骨頭也不知埋在那里,自然更沒人知道他的歲數了,而契苾阿蘇自己倒真成了跟叔叔一樣地拓羯老油子,燒殺劫掠地事兒可沒少干。“你再哼哼老子拿鞭子抽死你!”這匹馬也是在戰斗中搶來的,身板還將就,就是老喜歡偷懶,和契苾阿蘇自己一樣。
肚子第二次響了起來,契苾阿蘇看看前方地高處,那里有一塊石頭,是個滿好的避風處,而且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見隘口。他從懷里掏出一塊干馕,用力擦去鼻涕和口水,狠狠地咬了一口。“奶奶的,硬得象石頭!”摸摸鞍袋,居然忘了帶水,用雪湊合一下吧!就在那石頭后面歇歇,看看昨日扎營的小股朅師人睡醒沒有,然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是什么!
契苾阿蘇一個激靈,干馕掉了下去。他驚恐地拉住戰馬,瞪大了迷離的雙眼,瞌睡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不,不是幻覺!是真的!
隘口處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一排排整齊排列的火把正在逐列熄滅……。
空曠的冰原居然鴉雀無聲。
我的娘啊!
螞蟻一樣多的朅師人!
朅師大軍!
他們在黑夜的掩護下全數通過了隘口,正在唐軍面前從容列陣!
黎明微弱的晨曦投落在朅師人明亮的鎧甲上,星星點點,暗金流動!
契苾阿蘇手忙腳亂地勒轉馬頭,不要命地狠抽一鞭,飛一般地往大營而去,邊跑邊在懷里摸索號炮,在哪,在哪,可千萬別丟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揣在懷里的號炮還是溫熱的,哎呀我的娘,藥捻子沒有打濕吧?快快快!
“砰!”戰馬在乍響的號炮聲中驚得一跳。
在蒼茫冰原上,號炮回音裊裊,安詳寧靜的清晨被它粗暴地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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