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布海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僵硬的軀體依舊保留著揮刀沖鋒的姿勢。
與此同時,撥轉馬頭的另一名大食武士高揚彎刀,發起了第二次沖鋒。這次他比較謹慎,舞出的團團刀光將身側護住,在刀鋒距離唐人不過一尺時,才猛然揮出,目標是對方纖細的刀!在一旁緊張觀戰的伯克爾點點頭,不笨!沉重的阿拉伯彎刀應該可以遏制對手輕靈的長刀,對方如果強力格擋就會冒刀斷的危險,要是收刀閃開,也讓己方占了先機,不管怎樣,這樣做都對己方有利!
李天郎確實不敢拿橫刀和對方硬拼,戰馬的沖擊力加上渾厚臂力揮舞下的彎刀沒有人可以招架得住。于是他一個側翻,連做兩個跟斗,和敵手拉開了距離。大食騎手的騎術很精,沒有給避讓的李天郎太多喘息時間,連人帶馬緊隨李天郎身形,得勢不讓人地逼了上來。“刷刷!”一刀快似一刀,都是擦著李天郎的身體飛過,迫使他兩次落地都來不及調整姿勢,更別說反擊了。
剛才砍倒對方戰馬的招數,來自于日本的斬馬刀法和中土的地趟刀法,李天郎經常用這招來對付驃悍的西域胡騎,可謂屢屢奏效,如果是擅使陌刀的李嗣業,這樣一刀足可以將對手人馬都劈成兩段,威力甚是可觀,但是也要求用刀之人不僅要膽大冷靜,更要身形靈活,出刀時機和角度拿捏得當,而且絕對要快上加快,稍有差池,不但殺不了對方,瞬間便會被對方雷霆萬鈞的沖擊碾得粉碎。
現在另一個對手有了防備,且已經占了先機,不會再讓李天郎有使斬馬刀的機會。
大食彎刀又在李天郎左肩掠過,帶出一絲血線,疼痛反而令他更加清醒,必須想辦法打亂大食刀手的攻擊節奏,奪回攻擊的主動權!前面就是那匹在地下掙扎的缺腿戰馬,有了!
緊追不舍的大食刀手吼叫著在李天郎身后舞著刀花,突然李天郎一聲清嘯,右足一蹬,一個前滾翻伏身于亂跳的缺腿戰馬馬腹,同時將刀在馬臀一劃,傷馬更是負疼狂嘶猛跳,半截馬身象彈簧一樣蹦了起來。疾馳而至的大食刀手兩腿一夾,猛然抖動馬韁,受驚的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飛揚,奮力躍起,騰云駕霧般飛掠傷馬扭動的軀干。此時的大食刀手,身體鷹鶻般從馬鞍上垂落下來,手里長長的彎刀狂風般斜劃過地面,駭人的陰影遮住了月光……。
“嘩啦!”到處都是鮮血!
痛苦掙扎的半截馬身幾乎完全被劈了開來!肚腸皮肉炸裂,腥風血雨傾盆。
“好!好極了!”看到唐人的身影被淹沒在血霧中,伯克爾忍不住脫口叫好,旁邊的阿爾斯蘭也欣然點了點頭。精湛的騎術,無堅不摧的彎刀,渾然天成,簡直妙不可!
“撲騰!”戰馬前蹄沉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因巨大撞擊而失去重心的騎手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竭力重新立上馬背,脫力的彎刀也黯然垂落。騎手根本來不及察看他是否得手,一邊穩住戰馬,一邊直起身來控制住自己的騎姿。
“啊!”
“不!”
“真主啊!”
“小心!”
不同的驚呼聲來自觀戰的公主、伯克爾、阿爾斯蘭和兩個斷臂的大食武士。
剛剛定神撥轉馬頭的大食武士眼前一花,突覺冷風撲面,一縷清亮的刀光在他面前乍現,真主啊!唐人還沒死!
大食武士下意識地大喝一聲,縱馬疾進,同時提刀從左至右斜向前揮出,企圖借戰馬的速度硬格對方的長刀。
李天郎雙手將橫刀握與胸前,細長的橫刀從他身體左側平行展出,猶如孔雀怒張的彩屏!當發力狂奔而來的大食武士發覺時,對方的身影在風聲中已如魑魅般掠過,冰冷的眼睛拉出一條迷幻的亮線,自己的身體不知怎么的驟然虛無起來。
“嚓!”兩股力量的碰擊短促而激烈!
真主啊!
伯克爾不得不再次發出驚呼,他眼睜睜地看著從地上飛躍而起的唐人在自己刀手身側閃過,斜刺里揮出的長刀將最后一個武士生生地劈成兩截-----上半身因慣性直沖向馬頭前方,手里還拿著刀,而下半身還穩穩地端坐在馬上,隨戰馬跑了開去。
汗水和血水將激戰后的李天郎涂抹得無比恐怖,當他緩緩轉過身,將眼光投射過來時,所有的大食人都在倒抽涼氣。
伯克爾驚惶地看看一直斂神靜氣的阿爾斯蘭,喉頭滾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似乎聽見這個有著“雄師”美譽的高手輕笑了一聲,縱馬往唐人處緩步走去,在離其一丈處下了馬,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死尸,似乎又輕笑了一聲。
又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
兩人都是高手,說不定都是大食和大唐的一流戰將,兩人的交鋒不僅是兩人間的性命之搏,也是兩大帝國最高超武藝間的大對決!
所有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對陣的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誰也沒有動。突然,阿爾斯蘭手撫前胸,很恭敬地向對方行了個禮,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我的名字叫阿卜杜勒??伊本??阿爾斯蘭,阿拉伯帝國尊貴的哈里發手下最勇猛的武士……”
“李天郎。”盡管聽不懂對方的話,但也猜到**分,估計是來將通名之類的,李天郎垂下橫刀拱拱手,順勢拍拍自己的胸口,簡短地做了回答。
“李天郎?李天郎!”阿爾斯蘭歪歪腦袋,生硬地復頌對手的回答,又點點頭,“好!我記住你了,會在安拉面前替你說話的,你很厲害,是很好的對手,我們來較量較量吧!”說罷,緩緩取下蒙面的黑巾,十支手指喀喀一陣脆響。就象一座被引燃的火爐,奔流的能量迅速在阿爾斯蘭全身聚集,寬大的阿拉伯長袍驟然鼓起,森芒的殺氣令周圍歡快的蟲鳴嘎然而止。
阿爾斯蘭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似乎是因為刀太長太重,他拔刀的動作很慢很慢,顯得凝重無比。刀身出鞘,寒光四射,阿爾斯蘭手腕一翻,彎刀一個鷂子翻身,閃電般劃出一個圓圈,很快很快!以至于圓圈的光環還在瞳孔里滯留,而刀身已經沉凝不動。這是阿拉伯武士邀請對方比武的特有招式,既是示威,也是禮貌。
絕對的高手!
李天郎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大食刀手的功夫絕對在剛才所有人之上!
連殺四位好手,任何人都會感到累,李天郎不是神,酸痛的雙肩在小心地提醒他體力已經嚴重消耗,而現在面對的又是最厲害的一個高手!李天郎深吸一口氣,犀利的目光和阿爾斯蘭的眼神哧哧對射,大食彎刀和潑風橫刀冷冷對峙……
沒想到對手這么年輕,阿爾斯蘭刻滿風霜的臉抽動了一下,漂亮的胡須因咬緊牙關而微微翕動,自己這樣的年紀時,也沒有如此功力……唐人手里的刀輕靈快捷,既有劍法的格、洗、擊、刺也有刀法的劈、掃、砍、挑,用法遠超彎刀,加上對方極為靈便的步法和間或雙手單手的持刀變化,確實堪稱絕技,真不明白這個唐人是怎么練成的。
只有未出手的刀才是最厲害的刀!尤其是當這把刀不是在別人手里,而是握在這個叫阿什么一大串古怪名字的頂尖高手手里。所謂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剛才那一揮刀,舉重若輕,舉輕若重,收發自如,足見對方刀法已趨化境。盡管大開大放的大食刀法更適用于戰場拼殺而不是比武較技,其粗糙的變勢和單調的步法也形不成太大威脅,但李天郎仍舊絲毫不敢大意。
橫刀在李天郎的左臂處斜向下延伸,勁風吹彈著卷曲的刀尖,嗡嗡著響。左手快刀,是李天郎苦練了很久,但也很久沒有用過的絕技了,沒想到今天一天就用了兩次……嘿!
“錚!”兩人幾乎同時出手!
潮水般的狂攻,彎刀虎虎,
靈蛇般的閃擊,橫刀飛旋。
沒有一聲兵器相格的金屬脆響,但兩位高手轉瞬間便交手五六個回合,兩團刀光撒下紛飛的冰雪,兩股精絕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攪殺在一起。
觀戰的人全部目瞪口呆,這樣高明激烈的戰斗,是他們頭一次看見。
閃電般的快攻,令人眼花繚亂的反擊!
動如脫兔的身法,力劈華山的兇悍!
大食彎刀上劈下砍,殺得天昏地暗,張狂的刀風掀起了陣陣塵土,如風暴掠地。在其如簾的刀幕中,一條銀鏈如飛龍在天,矯健翱翔,在密不透風的刀幕里穿梭自如,將彎刀瀑布割成不連續的斷帛!
每次阿爾斯蘭的彎刀要擊中對手時,對方的刀鋒也恰如其分地逼近他的要害,迫使他不得不收刀自保。因此他將刀越舞越快,虛實相間地進逼對方,凌厲的攻勢之下,體力顯然逐漸不支的唐人一步步后退,步法再也沒有初戰時那么敏捷。雙方的刀越來越快,大食彎刀的鋒芒大盛,一口口吞噬著飛舞的銀蛇。看你還能撐多久!看在你還是條好漢的份上,留你一個全尸!阿爾斯蘭的進攻愈加穩健,他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連過十幾招,兩把刀居然沒有一次正面相撞!
伯克爾長噓一口氣,看來獅子名不虛傳,占了上風!
“嚓嚓嚓!”一串火花在黑暗中驟然迸濺,仿佛地獄里猙獰的鬼火!利器相格的刺耳之聲令人肝膽俱裂!這是兩位武士的兵器第一次正面迎擊,也是最后一次!
一聲震耳的嘶吼!
吼聲里充滿憤怒和痛苦,但更多的是驚恐!
是獅子的吼叫!
安拉真主!伯克爾在吼聲中差點跌下馬來!
風聲頓止,乾坤凝固……
當阿爾斯蘭的彎刀在李天郎胸前留下第二道傷口時,李天郎左手的長刀居然泰山壓頂般劈向帶血而去的彎刀!緊盯對方橫刀走向的阿爾斯蘭立刻不甘示弱反手格擊。但李天郎的刀勢怪異,橫刀不是和上劈的彎刀硬拼,而是黏著彎刀刀身的弧線劃拉出無數火花,遲滯了彎刀的走勢。兩口寶刀各顯神威,同時嚴重受創。似乎被阿爾斯蘭雄厚的臂力所震懾,橫刀在迸擊的火花中沿著大食彎刀的刀身漸漸脫出了李天郎的手,阿爾斯蘭很高興地看到對手的武器錚鳴著飛了開去,失去兵器的對手借著力勢在飛速地轉身,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但是手無寸鐵地撲上來不是送死么!呵呵!你輸定了!
李天郎在轉身的瞬間右手拔出了“大昆”!他確實精疲力竭了,這樣高強度的對抗,如果不盡快結束,體力嚴重消耗的他肯定會落敗,只有冒險孤注一擲了!
“大昆”很短,也很快!
因此就顯得神出鬼沒!犀利無比!
持短入長,倏忽縱橫,一擊必殺!-----方天敬說的!
這是李天郎最厲害的必殺技!
專注長刀的阿爾斯蘭失算了!也失敗了!敗得非常慘!
他瞪大眼睛看著赫然乍裂在自己身體上的碩長血口,腦子里一片茫然!我把他的刀砍飛了!砍飛了!他拿什么砍中的我!
真主啊!
是一把短刀!
很短的刀!
居然是一把那么短的刀!拿來切駱駝肉都嫌短的刀!
一滴烏紅的血珠在阿爾斯蘭眼前蕩漾,是自己的血嗎?在漆黑的夜里能夠把這小小的血滴看得這么清楚,看來是安拉在召喚我了!
血滴驀然裂成了兩半,當然不是自己裂開的,是被快刀劈開的!
大昆沒有手軟,一擊得手后又俯沖而下,展開了致命的第二擊!
短促的刀光在阿爾斯蘭呆滯的目光前閃過,他甚至沒有時間來感覺脖頸處抹過的冰涼。
噴泉,鮮血的噴泉!
阿爾斯蘭最后看見的就是從自己喉嚨間噴射而出的血泉!射得很高很高!那哧哧的聲音就象故鄉椰棗樹下徘徊的微風……
獅子倒下了!
阿拉伯的雄獅啊!
幾乎無法站穩的李天郎單膝跪地,習慣性地在袖子上擦干大昆脅差上的血跡。耗盡力氣的雙手幾乎無法還刀入鞘,對方還有人在,現在絕對不能稍有示弱。他咬緊牙關,揀起落地的“潑風”橫刀,吃力地站了起來。阿爾斯蘭僵直的身軀此時方才在他身后砰然倒下,相信他的靈魂真的去了安拉所在的天國。
也算身經百戰,也是勇悍的阿拉伯戰士,伯克爾為自己的膽怯和卑鄙感到十分羞恥,因為他趁李天郎喘息之機,偷偷跑去將刀架在了出神觀望李天郎的阿米麗雅脖子上。能瞬間干掉阿爾斯蘭的人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宰了他,他不怕死,但卻不能死,因為歷經五個多月艱苦跋涉搜集的大唐情報,都在他身上,如果他死了,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倭馬亞王朝東征的宏偉藍圖不知又要拖到何年何月。他,絕對不能死,即使是作出有辱戰士尊嚴的卑劣勾當!
“你要敢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殺了你!”李天郎說得很慢,也很平淡。
“交換!交換!”伯克爾聽不懂李天郎的漢話,而略通漢話的艾卜??伊本??希沙木還未從驚懼和愕然中清醒過來,他正和阿里??曼蘇爾??哈基木踉踉蹌蹌地滾下馬車,一路哭號著奔向他們敬若天神的師父。師父的尸體慘不忍睹,血流如注。“交換!我們走!你走!放女人!交換!”冷汗不爭氣地從伯克爾額頭滾滾而落,拿著刀的李天郎一步步走向他。
“你最好不要和他談條件!”阿米麗雅冷冷地說,盡管利刃相逼,她依舊面無懼色,“他會殺了你!不管你會不會殺我!”
聽見女人會說穆斯林的語,幾乎急火攻心的伯克爾大喜過望,他激動地抓住阿米麗雅的肩膀,大吼道:“叫他放我們走!我們交換!”
阿米麗雅輕蔑地瞧瞧他,回頭對李天郎說:“他們要你放他們走,拿我做交換!天郎,不要管我,殺了他們!大食人都是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
“叫他象死去的這些同胞一樣做個戰士,別把刀架在女人脖子上!那不是男人做的事!”李天郎手里的橫刀輕觸地面,擺開一個簡單的起手勢,“來吧!象男子漢一樣戰斗,為自己的尊嚴和戰士的榮譽!”
聽完公主的傳譯,伯克爾面紅耳赤,眼睛幾乎滴出血來。萬能的真主,我,艾卜??賴哈曼??伯克爾,阿拉伯最顯貴的家族之一,有著高貴戰士血統的后代,居然被人如此蔑視!
他長吐一口氣,彎刀離開了公主的脖子。
李天郎點點頭,表示贊許。
兩人對視片刻,李天郎橫刀輕輕擺動,示意可以較量了。
緊握著自己的彎刀,伯克爾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終于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他將刀一收,左手拈住刀尖,將彎刀平端胸前,這是阿拉伯武士對強于自己武士的敬畏表示,同時也有服輸投降之意。“你是勇士,我打不過你,懇請你放我們返回家鄉!”每個字都說得很痛苦,伯克爾心里百感交集,失敗畢竟是每個戰士都倍感屈辱的,即使戰勝自己的對手是比自己更厲害的戰士。
李天郎也是長舒一口氣,點了點頭,側身讓開,“留下死人的彎刀和馬匹,帶著你的手下和那些尸體走吧!”
伯克爾將刀狠狠踩在腳下,使勁折彎,然后遠遠拋出,頹然走向馬車。希沙木等兩人正合力將他們尊師的遺體抬上馬車,脫下自己的長袍蓋好。
“你叫什么名字?也許我們以后還會見面!”伯克爾停下腳步,轉身問道。
“我已經說過一次了,我叫李天郎!你要報仇,隨時可以來安西找我!”李天郎還刀入鞘,忍住喉間翻涌的氣血。
“李天郎!我會記住的!我回去每天都會虔誠祈禱,衷心希望真主安拉能讓我們有機會再見面!”伯克爾咬牙切齒地說道,“在戰場上!讓我們來一場武藝、智慧和勇氣的真正決斗,而不是簡單的匹夫之搏!”
“只要你們有本事來到安西,我李天郎隨時恭候!記住,別忘了,我叫李天郎!”
伯克爾怨毒地瞪視著李天郎,似乎要將這個給他帶來奇恥大辱的唐人深深地刻在腦子里。
希沙木和哈基木雙手捧在胸前,高誦古蘭經,為他們的導師,英雄的阿拉伯雄獅送行。伯克爾猛然轉身,大步走向馬車,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李天郎!李天郎!”
滿載尸體的馬車踏著月光漸漸遠去,古蘭經的唱頌聲也悠悠消散。
再也支持不住的李天郎伸手扶住身邊的公主,“哇”吐出一口鮮血,在一聲驚叫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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