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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克虜伯都嚇得不敢吭聲了,連剛摔的都好了,馬上就站了起來。“站好。站這兒。”迷龍擺弄著對方,找著位置,很像上相館里照個相碰上個很事兒的照相師,但鑒于迷龍手上并無相機,所以也很可能是盡他能為給人來上一拳。

    我試圖制止他,“噯,迷龍?”

    迷龍讓我住嘴,“閉嘴啦,你話太多了。站好了,哥們兒。噯,就這樣。”

    然后他跪下來,不折不扣給克虜伯磕了三個響頭。

    我們愣著。我們沉默。然后他半點兒不耽誤地起來。

    “就這事兒。沒了。你們接茬兒忙。謝了胖子,有人欺你報我字號,我叫迷龍。我有事走了,我忙。”最后兩字他都在門外說的了,我們瞪著門,然后瞪著克虜伯,克虜伯翻了我們一眼,然后撲通又坐回了草堆上。

    “腰痛。”他說。

    喪門星看著我,問“他剛不都好了嗎?”

    “餓了。”克虜伯說。

    我邊說邊往門口溜,“我走啦,走啦走啦。”

    喪門星還沒有轉過筋來,“這怎么治啊?”

    “你治就好了。我也走啦,走啦走啦。”郝獸醫也邊說邊溜。

    我們關上了門,把心智反應不算快的喪門星和剛投胎的餓鬼關在屋里。

    我和郝獸醫站在院子里,看著天還沒落黑,迷龍就擁著他老婆的肩,幾乎是把人擻進去的,雷寶兒習慣成自然地跟進去,沒多久就郁郁地出來。

    我罵道:“他媽的。”

    郝獸醫跟著罵道:“他媽的。”

    不辣恨恨地走過來,恨得直摔手,“他媽的。”

    蛇屁股也過來扎堆,“他”

    我們一起戟指著他,“不許說粗話!”

    蛇屁股脖子一梗,“他兒子的!他兒子跟誰睡呀?”

    我們一起看那小子,那小子像老婆還沒回來的迷龍一樣看著我們,我們一起找倒霉蛋兒,我們看阿譯,阿譯正在蒔弄他的樹根,哼著他的野花蓬草閑春生。

    “他睡不著就哼那破歌,要死人的。”我說。

    于是我們一起看著狗肉,狗肉被我們看得莫名其妙,但我們終于把它看得嗚咽了一聲。

    我們的災難來臨了。

    我坐在屋里的草堆上,我和郝老頭兒一個屋,我們一起看著站在屋里那個苦大仇深的孩子,我們聽著外邊的狗叫,沒錯,是狗肉在叫。

    但是狗肉這晚上不睡,它鬼叫,我們聽過它咆哮和嗚咽,但它本質上仍是一條沉默是金的狗,可這晚上它象土狗一樣鬼叫。

    但是說真的,這不怪它。

    三聲狗叫后,便是一個男人叫喚了一嗓子,你可以把它聯想成任何什么,但就是不像叫床。

    我皺了皺眉,咬了咬牙,再一次向雷寶兒展開攻勢,“叫爸爸。”

    “小雞。”

    迷龍的屋子里傳來迷龍的叫聲:“啊啊!“

    雷寶兒叫得我臉色都變了,幸好我明白那并不是他那不肖之父的授意。

    “叫爸爸。”我堅持。

    “小鴨鴨。”

    “哇呀!”迷龍大叫。

    狗在叫著,迷龍也在叫著,啊啊哇呀哇呀呀的,你簡直可以覺得某個莽勇過剩的賊正在發力攻打生鐵鑄的大門,而門里一條看門狗在給他打著鼓點兒。我們盡量裝著啥也聽不見,直到你根本沒法再裝的時候。

    “這這這可是真太亂了。”我說。

    郝獸醫轉移著孩子的注意力,“聽不見聽不見。叫爺爺,孩子。”

    雷寶兒乖乖地叫:“爺爺。”

    “哇呀呀!”迷龍仿佛在呼應他兒子,緊接著來了一嗓子。

    我錯愕地看著郝獸醫。郝獸醫老臉泛了花,禁不住得意,“晚上跟爺爺睡,啊?”然后他還要跟我炫耀,“沒辦法,真沒辦法,都說小孩子看得清人肺腑呢。”

    “屁的肺腑。叫爺爺。”我就不相信了。

    雷寶兒叫:“泥鰍。”

    又來了,迷龍大叫:“啊哈哈!”

    “這是人動靜嗎這個?!”抱怨道,然后聽著連我們這屋都震響了一下,而我明知道兩屋子根本沒連著,“這是日本鬼子炮擊啊!拆房子啊這是!”

    郝獸醫搖手不迭,“小孩子小孩子!寶兒,爺爺給你講故事好不好?有個地方只有大老虎,沒有驢子,有個人運了頭驢子過去”

    雷寶兒接口:“驢子把老虎踢了,老虎把驢子吃了。”

    “好孩子好孩子。有個殺豬的賣肉回來,碰見一頭狼”郝獸醫換了個故事。

    雷寶兒又沒有讓他講完,“緣木求魚,狼則罹之。實可笑也。”

    郝獸醫錯愕著,我干笑著,“有錢人,家教好得很呢。我五歲就能背《出師表》,臣亮,先帝創業未半”

    迷龍嚎出一嗓子:“一更啊哩呀月牙出正東呀!梁山伯懶讀詩經啊!”

    我活活地嗆在那,那小子倒是不唱了,但我也什么都不要往下說了,我瞪著迷龍所在的方向,好像我能看穿墻。墻倒是沒事,可門開了,不辣和蛇屁股,難兄難弟,一臉苦楚,抱著稻草,站在外邊。

    不辣抱怨:“你說他做事就做事。干嗎還要唱啊唱的?”

    郝獸醫提醒道:“小孩子小孩子。”

    蛇屁股說:“你們這屋最遠。我睡你們這屋。”

    不辣提出要求:“我也睡。”

    “睡得著請便。”我無所謂。

    蛇屁股贊嘆道:“這屋好多了。”

    我催他們,“請便請便。睡得著快睡。他一開工你就覺得鬼子過江了。快睡快睡。”

    那兩家伙當了真,忙不迭攤上草就睡。

    剛趴下迷龍就開工了,“依得兒呀得兒喲喲喲喲―得兒啷叮當!”

    不辣簡直是跳了起來,沖著那鬼叫來的方向嚎了回去:“郎從那門前過喲!妹在那家里坐嘍!”

    我也扯嗓子起哄:“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好極了好極了。你們就一路鬼叫到天明,那嗓子就夠陜北沙子味了。我也就回家了。”郝獸醫說。

    蛇屁股恨恨地說:“什么世道啊?女人不叫男人叫,我本想聽個女人聲”

    迷龍接著唱:“金戒指啊不哇是啊值呀錢的寶哇!依個呀兒呦!”

    郝獸醫接著嘆:“小孩子小孩子!”

    “我爺爺也喜歡唱戲。你們把他埋了。”小孩子說。

    郝老頭兒心痛得不行,“噯喲,可憐孩子,過來跟爺爺睡。”

    雷寶兒是早困了,拱過去就睡。

    我一邊撕著紙片堵著耳朵,一邊看著老頭子對那小混蛋輕拍輕摸的,“我們才是可憐孩子。這動靜小孩子是不怕的,我們?我寧可迷龍來這屋敲鑼打鼓。”

    我一邊說一邊用脫下來的衣服包住了頭,把顆頭包得嚴嚴實實像顆布頭:“我給他一個鐘頭,我看他能鬧騰過一個鐘頭。”

    蛇屁股、不辣一看這行,連忙模仿,連郝獸醫也學。

    不辣吹噓:“要我的話,一個鐘頭就不大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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