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布頭腦袋擰向了那個大不慚的小子,“哼!”
然后我把自己砸在草堆上。
雞在叫。晨光初見。
“八月呀秋風啊冷颼颼哇!”迷龍還在唱。
蜷在哨上的滿漢被驚得猛彈了一下,然后掙扎著醒了,“泥蛋,你怎么不來換我崗啊!”
泥蛋就睡眼惺忪從他窩里出來,“我困的啊。睡不著。”
“王二姐坐北樓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狗肉輕輕叫了一聲,然后嗚咽了一聲。迷龍贏了,狗肉已經累趴下了。
我們的屋里現在很擠,因為那幾個喪門星、阿譯、克虜伯也都來了,我們坐著,躺著,趴著,用布包著頭或者不包著頭,塞著耳朵或者不塞著耳朵,瞪著眼或微闔著眼,咬著牙或者不咬著牙并且我們又有了新的聲源:克虜伯在屋里都找不著地方放他的胖大身軀了,丫不包頭不塞耳朵,僅僅是往墻上一靠,便睡得鼾聲連天。
一夜引亢,直至天明。
離叫驢迷龍最遠的屋被認為世外桃源,人們絡繹地趕來印證一個真理:桃源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一去六年沒回頭呀,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飯”
迷龍一直唱,我們就是聽著,已經不抗議了。但克虜伯的鼾聲頓轉高亢,以酣夢表示著抗議。高亢到連我都扯掉了包頭,表情怪異地看著克虜伯。
阿譯躺著,失神地望著屋頂,“噯呀。”
桃源還是存在的,存在于一個死胖子油膩的心里。
不辣忍無可忍,拿小石頭瞄克虜伯,問題是他瞄了半天也是聽風辯器,根本就不扯掉他的包頭最后摔我臉上了。
我生氣地說,“把尿片子脫了行嗎?我早受夠了呀!”
“脫了脫了。捂死我了。”不辣扯掉他的包頭便瞪著克虜伯發呆,“豬也都醒了,他怎么就還能睡著?”
阿譯失神地躺著,望著屋頂,又“噯呀”一聲。
我揉著被石頭摔過的臉悻悻報復,“是啊,豬也都醒了。”
蛇屁股是把頭拱在墻角里這了這晚上,而現在他在嗚咽,“一晚上啊一晚上,這是個人嗎?”
我繃著一夜未眠熬成了青白的臉,“是個人。鳥人。”
蛇屁股問喪門星:“你叫董刀,你懂刀還是懂劍啊?”
喪門星看著不那么憔悴,他一副抵御心魔的樣子打著坐,雖然這讓他看起來很有德的樣子問題是他那樣盤了一晚上。
因為打著坐,喪門星也謙遜地回答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不懂劍。”
蛇屁股追問:“那你就是會家子啦?”
“談不上。學無止境。”
阿譯望著屋頂,失神地躺著,接著“噯呀”。
“你們會家子能搞一晚上嗎?”蛇屁股想問的原來是這個。
喪門星弊了很長時間,吁出口長氣,“心凈,自然涼。”
不辣蹦了起來就去摸喪門星,“你讓我摸摸,我看你怎么個涼。”嚇得喪門星左支右搪招架不迭。
似乎睡著的郝獸醫其實沒有睡著,閉著眼對我們要死不活地念經:“小孩子啊小孩子啊。”
阿譯失神地躺望屋頂,“噯呀。”
我打斷他,“行行好,你噯呀一晚上了。”
阿譯反擊我:“你們也行行好吧,你們也整晚上連炒帶炸呀,幾百只三黃雞啊,上海城隍廟啊。你昨天不是做過了嗎?你都說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倒頭睡啊!你怎么也這么大反應啊?!”
郝獸醫念叨著:“小孩子啊小孩子。”
我瞪著阿譯,這小子活是一晚上憋出來的,猛力地一下回擊還真讓我噎住了,最重要的是他直中要害了。
“我餓了!”我說。
“我也餓了。”我們瞪著像是從不曾睡過的克虜伯,他瞪著我們原來只要說餓了便可以讓他不再打鼾。
“今天吃什么?”阿譯問。
郝獸醫說:“沒存糧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送來。”
我看看克虜伯,說:“這里有一張口頂得八張口,就是萬一送來了怕也是不夠。”
不辣問他:“噯,胖子,你沒地方去嗎?”
克虜伯很木然地撓撓自己的頭,“去哪兒?哪兒去?”
一直在爬起來又躺下去,躺下去又爬起來的蛇屁股正爬起來,于是一骨碌躺下罵廣東話:“天公啊,你唔好甘樣對我啦我也餓了。”
郝獸醫揉著眼睛爬起來,并且盡量不擾到睡他旁邊的雷寶兒,“別鬧了別鬧了。迷龍都不鬧了。”
這倒提醒我們了。不辣扒門上看著,“媽個巴子,他起來了。”
一直在盤膝危坐的喪門星把自己放倒在地上:“我困了我睡了,有吃的叫我。”
不辣看了看他,“原來就是這么個心凈自然涼。我再也不服氣什么會家子了。”
喪門星也不理,放倒自己時被自己兄弟的骨殖差點兒沒硌斷肋骨,他給挪了挪位置,順便對骨頭絮叨了兩句:“得罪得罪。睡啦睡啦。”
剛又一次爬起來的蛇屁股看了看閉眼就著的喪門星,又一次把自己拱回草鋪里而我們睡眼惺忪呵欠連天地起床。
我們揉著眼睛打著呵欠,站在門外。我先看見的是泥蛋和滿漢,那兩位像我們一樣熬得臉色青白,在清晨的陽光下像欠水澆的莊稼,苦兮兮地和我們對眼。
然后我看見迷龍,那個臭不要臉的正提了幾桶水,在院角里洗著自己,水自然是涼的,每一瓢下去時都叫迷龍的哼歌帶著激靈聲。
“劃了東墻我劃西墻,劃滿南墻劃北墻,劃滿墻那個不算數呢,我登著梯子上了房梁”
不辣直犯納悶,“你說他這會怎么就知道小聲了呢?”
郝老頭子苦笑著,“情難自控,嘿嘿,那會是情難自控。”
我說:“他啥時候又自控過呀?”
“迷龍,你老婆呢?”不辣沖著臭不要臉的那個人叫。
不辣是怒氣沖沖一臉惡意,迷龍卻簡直是一臉童貞地回過頭來,還伴著涼水刺在身上的激靈聲,“睡著呢睡著呢,旅途勞哪么頓呀,對不住對不住。”
我跟不辣說:“沒用的。現在心情好了,你踩他都行,人只當你跟他好交情。”
不辣恨得只好抽自己,“碰上這么個人我祖上真沒積德!”
這時我們聽著院子外邊響起的車聲,它在這里停下了,二十多天來車停在我們這里只會有一件事于是我們奮勇地走向門口。
不辣叫著:“來了來了。”
郝獸醫說:“這回這吃的來對時辰了。就是天天閑飯,受之有愧啊。”
“愧的話你就快叫蛇屁股起來做飯去!”我對他說。
郝獸醫拍著腦門子就轉身,“對對對對”
他那個身沒轉完就僵在那塊兒了,今天來的不止幾個背著米面的兵,很久不見的張立憲和何書光也在其列,并且沒有米面,整隊人全都拿著槍,并且以精兵的效率立刻拉開了一個隊列,所欠也就是沒拿槍對著我們而已。
張立憲問:“這里是二十一個,全都在嗎?”
迷龍拿衣服圍著下身,一路飛跑著過來,也不說話就是護在他的門口,而我們對這種最好別回答的問題也保持沉默。
泥蛋答道:“在。都在!”
張立憲簡單地命令道:“全押上車。”
然后他帶來的兵們便開始行動起來。我們是首當其沖的那批,而迷龍在人的推擻下可勁擰著身子和人瞪眼,這是個好事,人只對付他了,沒去推開他身后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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