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按捺下來,想辦法逗宇泓墨開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宇泓墨始終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懶模樣,絲毫也瞧不出情緒。裴元歌隱約覺得,這位九殿下恐怕根本就沒心去救夫人,只是在這里不緊不慢地逗她玩,但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因此越來越焦躁不安。
看著裴元歌這幅模樣,宇泓墨眼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
九殿下,裴元歌忽然頓住,咬著唇,好一會兒才道,請您給我一句準話,您到底是否有心去救我母親?再拖延下去,時間恐怕來不及了。如果您無心救她,就直說好了。
宇泓墨望著她,笑意宛然:你猜?
……這人絕對是在逗她玩,根本沒心思去救人!裴元歌霍然起立,既然九殿下無心救人,那還是我自己去想辦法把!這個宇泓墨越來越混蛋,以前不過惡作劇地找她麻煩,這次卻——他不肯救人也就算了,還是拖著她在這里耗費時間,一耽誤二耽誤的,不知道現在夫人怎么樣了?
裴元歌轉身想要追過去,忽然聽到踏著灌木叢的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心中微微一頓。
沒一會兒,舒雪玉那身錦繡衣裳便映入眼簾,面色有些蒼白,但氣色還好,步履也還輕盈,看起來似無大礙。裴元歌忽然覺得,提在嗓子眼兒半天的心一時間都落了下來,轉頭看著慵懶閑適的宇泓墨,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半帶惱怒半帶譏諷地道:九殿下,現在不勞您老人家動手了!提裙奔上前去。
宇泓墨笑容微僵,撇撇嘴,這丫頭,果然翻臉不認人!
越奔越近,舒雪玉溫細柔潤的臉漸漸清晰,望著這副往日十分熟悉的容顏,想到方才她舍命相救的恩德,裴元歌心中的思緒如浪潮般翻涌不息,百感交集,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伶俐如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對舒雪玉說些什么,只是扶住了她的手,好一會兒才問道:……母親,您還好嗎?
舒雪玉也上下打量著裴元歌,欣慰地搖搖頭:我沒事,多虧這位公子及時救了我。
裴元歌這才看到舒雪玉身后有位穿黑衣上繡云松暗紋的青年男子,身姿矯健,眉目端正,只是有些冷漠,看不出表情來。忙福身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我母親,小女感激不盡,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雖然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若有機會,小女必定重謝公子。
寒麟身為習武之人,眼力甚好,早遠遠地瞧見宇泓墨看著裴元歌笑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對一位女子如此神態柔和,猜度這位女子在九殿下心中分量必定不輕。不敢怠慢,忙恭聲道:小人只是奉我家主人命令行事,不敢當裴小姐此。裴小姐如果要謝,就謝我家主人好了。
應該的。裴元歌急忙問道,不知道尊主是——
我家主人就是九殿下!寒麟點頭致意,越過二人,來到宇泓墨跟前,單膝跪下,稟奏道,殿下,小人救出裴夫人后,曾經留意四周,但并沒有聽到其他聲音,因為怕裴夫人心憂裴小姐,所以先護送夫人至此,小人這就再去四周搜索?最后一句卻是請示的語氣。
宇泓墨點點頭,淡淡道:去吧!
寒麟領命后,幾個起躍,便消失在幽暗的林間。
裴元歌愕然望著宇泓墨,心頭百般滋味,好一會兒才道:九殿下,你……
我什么?我可從來沒說,我是孤身一人前來的。宇泓墨似笑非笑地著她,我只說我自己沒心思救人,沒說我的手下不會去救人。唉,其實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假話,如果你問我裴夫人會不會有事,也許我會告訴你沒事。可你偏偏不問,只想求我去救人,我很不喜歡多費事的……
看著裴元歌眼眸中漸漸有怒火涌出,似乎還聽到了磨牙的聲音,他又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你——按理說,宇泓墨的屬下奉命救了夫人,裴元歌知道自己應該感謝他。但是,看著他此刻的模樣,她卻實在說不出感謝的話,反而越發覺得惱怒。宇泓墨明明早就知道有人去救夫人,卻偏偏不說,還故意拉著她在那里東拉西扯地拖延時間,說什么心情不好不想救人,讓她逗他開心,無非是想看她急怒交加,氣得直跳腳的模樣,以為取樂。
這個男人,實在太惡劣了!
裴元歌一跺腳,不想再理會他,轉頭去察看舒雪玉的模樣,忽然看到她肩膀處血痕斑然,心中一沉,焦急地問道:母親,您受傷了嗎?怎么樣,嚴重不嚴重?
舒雪玉搖搖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只是一點輕傷,不要緊,元歌你不用擔心。忽然察覺到異樣,拉著她的手到月光明亮的地方,看到上面縱橫交錯的擦傷,心中一痛,你手怎么了?還有脖子上也是,臉上也是……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
她常常稱元歌為孩子,平時裴元歌還不覺得什么,但這會兒卻莫名覺得心中有暖流經過,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母親你,肩膀上的傷口是被長劍割傷的吧?好像還在流血!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為了我,母親您也不會……聲音漸漸有些哽咽。
經過前世的事情,裴元歌對人有著強烈的戒備心。
如果說這次救她們的是別人,或者她還會疑心,這件事是不是舒雪玉安排的苦肉計,目的是為了拉攏她。但是,救人的是宇泓墨,那就是說,在當時,夫人真的是冒著性命危險救她的,這份心是真的。因為,以夫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讓宇泓墨配合她演戲。
這時候再想起夫人往日對她的好,一切就都有了種別樣的滋味……
傻孩子說什么呢?舒雪玉從袖中取出絹帕,動作溫柔地替她擦拭眼淚,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母親,看到女兒遇險,身為母親怎么能袖手旁觀?好了,元歌別哭了,你傷口還沒清洗,眼淚流進去會疼的。
宇泓墨當然知道舒雪玉和裴元歌并非親生母女,看著她們這幅模樣,眼眸忽然晦暗起來。
轉過頭,仰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沉默不語。
漸漸地,宇泓墨帶來的暗衛陸陸續續地護送著裴府的人回來,還有三三兩兩的白衣庵的尼姑,居然沒有多少人受傷出事,只有裴元容的大丫鬟繡玉掉隊,被黑衣人所殺。紫苑和木樨看到安然無恙的裴元歌,拉著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這次驟然遇襲,黑衣人武功有那么高強,她們原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大家都還好。
那邊,暗衛正在稟告:九殿下,屬下已經四處查探過,卻并沒有發現其他人。
這么說,那個顏姑娘是遇難了呢?還是藏在了別處?宇泓墨沉思著,忍不住又瞧了那邊的裴元歌一眼,就是為了救這丫頭,他連正事都耽誤了,結果到最后還是連聲謝都沒落下,沒良心!想了會兒,長身而起,來到舒雪玉面前,問道:裴夫人,你們今晚想必是宿在白衣庵,請問知不知道一位姓顏的姑娘怎么樣了?
顏明月?裴元歌暗自思索,難道說,這次刺殺是沖顏明月來的嗎?
對了,顏姑娘還在白衣庵內,我也不太放心她的情形,正巧,一道回去看看吧?舒雪玉這才想起顏明月,之前顏明月受驚,被護送到她的門前,雖然驚嚇得有些失常,但仍然能看得出是位天真溫婉的女子,心性純善,她倒是很樂意歌兒跟這樣的姑娘相交。
聽說顏明月還在白衣庵,宇泓墨一怔。
他們可是派人搜索過白衣庵的,并沒有發現顏明月的蹤跡,難道說白衣庵還有密道地窖不成?
等回到白衣庵,看到裴元歌等人來到大殿,從高大的觀音像后背,將精神萎靡的顏明月接了下來,宇泓墨很無語。他以為顏明月如果要藏身,一定會藏在晦暗隱蔽的角落,而整個白衣庵燈火通明,大殿更是目標明顯,所以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算完事,怎么也沒想到顏明月居然和婢女藏在大殿的觀音像后面。
忍不住看了眼裴元歌,不用問,這么刁鉆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
就在這時,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外面傳來:明月——明月——
緊接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庵外急速地奔了進來,一襲青衫,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慮和擔憂,看到站在裴元歌身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這才常常地松了口氣,沖過來,上下打量著顏明月,連聲道:明月,你沒事吧?看到你的護衛滿身是血地回來報訊,說你在白衣庵遇襲,情形危急,我快要嚇死了!一向鎮靜平穩的他,只有遇到顏明月的事情,才會如此焦慮時常。
看到來人,顏明月臉上也浮起了由衷的微笑,過去握住他的手,搖搖頭道:我還好,這次多虧了元歌她們在,是她們的護衛及時趕來,才救下了我。而且,元歌她很聰明,聽說我身體不好,沒辦法逃生,就把我藏在了大殿的觀音像后面,還精心布置。我和小壽在后面,聽到兩撥人來來去去的聲音,卻都沒發現我。
元歌?難道是裴府的小姐裴元歌?
青衫男子心中猜度著,目光一掃,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張有過一面之緣的容顏,握著顏明月的手,拉著她走向前去,拱手行禮道:在下顏昭白,明月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四小姐救了她,就等于救了我的命。這塊玉佩是我顏府的信物,請四小姐手下,以后若有差遣,只需讓人帶此玉佩前來,顏昭白萬死不辭。他的聲音很清淡,并不慷慨激烈,但是卻給人一種很可信的感覺。
似乎他說萬死不辭,就是萬死不辭!
聽著他的話語,顏明月臉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神色,卻又帶著微微的凄然。
顏公子不必多禮,我和顏姐姐一見如故,彼此扶助是應該的。裴元歌連忙回禮,隱約覺得顏昭白這種冷冷清清的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有些耳熟,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就在這時,后面又有一人快步進來,紫衣華袍,神態文雅中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傲慢,正是宇泓哲。他邊走邊朗聲道:昭白,你不要急,我想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忽然看到裴府眾人以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目光一凝,落在了裴元歌身上,稍微頓了頓,隨即又看到了不遠處含笑凝睇的宇泓墨,濃黑的眉緊緊皺了起來:裴四小姐怎么會在這里?還有,宇泓墨這家伙怎么也在這里?!
現在的情形,是裴府的人被追殺,宇泓墨救了她們嗎?
這么說,顏明月是也被宇泓墨救了?!
看到來人竟是宇泓哲,裴元歌忍不住秀眉微蹙,心頭暗自思索,看起來,這三個人都是為顏明月而來,這樣說的話,這次黑衣人的追殺,是沖顏明月來的?還有,那個青衫男子剛才說到顏明月的護衛滿身是血的回來報訊……這件事,真是處處都透著古怪!
五殿下,九殿下,妾身為了逃難,如今儀容凌亂,想先告退整理,以免有失禮儀。舒雪玉道。
裴元華和裴元容都是極愛美又重外表的,之前為了逃難迫不得已,這會兒已經平安無事,眼前又有貴人在此,早就想換掉這一身難看的裝束,只是怕一說話,把眾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讓兩位殿下都看到她們這灰撲撲的模樣,這才一直隱忍,這會兒聽到舒雪玉說話,頓時松了口氣。
看到眾人身著緇衣佛帽的模樣,宇泓哲也猜得出根由,點點頭。
至于宇泓墨,早就想讓裴元歌換掉這身礙眼的裝束,只是找不到由頭說話,這時候自然同意。
于是裴府眾人帶著顏明月一道回了后院廂房。好在眾人知道要外宿,都帶的有替換的衣裳首飾,只是顏明月的廂房被黑衣人弄得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血跡,帶來的衣裳都會玷污了。而她又比裴元歌身材略高,穿不了她的衣衫,后來還是裴元巧拿了自己的衣裳,幫忙給顏明月換上。
換完衣裳,裴元歌來到舒雪玉的廂房,問道:母親手臂上的傷怎么樣了?
平時,她只有在人前才叫舒雪玉母親,私底下都稱之為夫人。但這次,廂房內只有二人,她卻依然稱她為母親。而這一聲,也與平日里的語調有所不同,因為就從舒雪玉舍身救她那一刻起,她真的覺得,也許舒雪玉真的把她當做女兒了……
舒雪玉倒沒發現她稱呼的變化,微笑道: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傷口上藥了嗎?裴元歌坐了下來,見舒雪玉只著中衣,想必是在查看傷口,正巧她進來了,便慌忙遮住。看到白色的中衣上慢慢滲出血跡,裴元歌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母親,怎么傷口還在流血?我看這傷不輕,不如我們盡快下山,找好的大夫好好瞧瞧?
不是,是庵內沒有傷藥,沒法處理。舒雪玉寬慰她道,別說傻話,現在天這么黑,乘馬車下山太危險。若是步行下去,大家都累了一晚上了,哪里還有精力跋山涉水地回府?你放心,傷口在我身上,我自己有數,等明兒清早再下山,不會有影響的。
裴元歌卻放心不下,正要在說話,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因為舒雪玉只著中衣,不便見人,裴元歌拉起棉被,細心地幫她蓋上,起身去開門。質樸的木扇門一打開,便露出宇泓墨那妖孽的容顏。一見是他,裴元歌頓時便沒好臉色,微微別過臉,不去正眼看他,疏冷地問道:九殿下有何貴干?
見她這幅模樣,宇泓墨就覺得心頭有氣,冷哼一聲,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來敲門,卻又不說話就走人?這人果然莫名其妙!反正他性子就這么陰晴不定,難以猜度,裴元歌也不再費心神去猜,正要關門,卻聽得噗噗兩聲風響,一青一白兩個瓷瓶先后落入她的手中。正怔楞時,宇泓墨不爽的聲音遠遠傳來:傷藥,青瓶外敷,白瓶內服,愛用不用,不用就扔掉!
伴隨最后一個話音的,還有一聲沉悶的踢門聲。
裴元歌一怔,難道他特意來,就是為了送這兩瓶傷藥?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她剛才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不過……這家伙脾氣那么壞,又那么古怪,誰知道他是找麻煩還是來送傷藥?這也不能怪她!至于后面那聲踢門聲,哼,最好踢斷他的腳趾頭,誰叫他那么惡劣,明知道她擔心夫人,卻偏偏不說,故意害她心急?
想到這里,裴元歌覺得心里舒坦了些,沖著宇泓墨離開的方向皺皺鼻子,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裴元歌!
低沉壓抑的聲音在眼前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怒氣,不是宇泓墨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