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兩刻鐘后,一群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入白衣庵后院,卻見庵內燈火通明,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黑衣人將廂房搜個徹底,卻不見人影。正惱怒著,分開去搜索大殿方向的黑衣飛身進來,手里拿著一幅白練,上面寫著一行字:承君厚意,深夜相訪,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不見為妙。
白練是從大殿的佛頭垂下來的,一入殿門就能夠看到。
緊接著另一人又飛身進來,將一具黑衣人的尸體扔在地上:看起來是李大想要搶功,私自提前潛入白衣庵,結果被發現后,力戰而亡。
這個該死的家伙,壞了我們的大事!院落中一位黑衣人憤憤地道,舉起手中的刀朝著李大的尸體砍了下去,被這家伙泄露了蹤跡,恐怕已經被察覺到,所以連庵內的尼姑都跑得不見人影。不過,下山只有那一條路,因為李大不見,我們也格外注意了,并沒有發現動靜。她們應該是朝著山頂跑了。
那還好些,我們繼續追就是了。
先前發話的黑衣人點點頭,道:所有人先分散開來,四周圍著上去,如果發現目標的蹤跡,就立刻發煙花信號通知其他人趕到。記住,別人殺了都沒關系,但是那女的一定要活捉,這可是五殿下的吩咐。因為李大,我們現在已經砸場了,如果再有別的閃失,這次回去大家都準備著下地獄吧!
是!
在逃亡山頂的途中,裴元歌一直注意著山腰白衣庵處的動靜,始終沒有看到放火燒庵的跡象,這才稍微安心。因為顏明月無法跋涉逃生,無奈之下,她只能冒險將她藏在白衣庵大殿的白衣觀音像后面。為了掩飾她的蹤跡,裴元歌故意命人將白衣庵的燭火全部點亮,將庵內照得猶如白晝,又在大殿上掛上了那幅白練。
人有種很奇怪的心理,面對黑暗,會不自覺地提高警惕心;相反,在明亮的地方,則會下意識的松懈。
死士經過嚴苛的訓練,或許受這個影響不會太大,但沖香客來的他們一定會先潛入后院,看到后院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自然會認為庵內的人有了戒備,已經出逃,會下意識地忽略有人還藏在庵內的可能性,這是一種心理慣性的欺騙作用。
而據趙景說,懂武的人,如果仔細查看,能夠察覺到別人的氣息。
因為大殿太顯眼了,所以黑衣人不容易想到顏明月藏身大殿,再加上那幅白練,即便黑衣人氣度再好,遍尋不遇,又被人留書諷刺,難免會心浮氣躁,不會注意查看四周,這樣藏身觀音像后面的顏明月暴露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許多,這也是一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障眼法。
但這樣做,也有著十足的風險。
且不說中途暴露的可能性,裴元歌最怕的是,這些黑衣人遍尋不獲,又被她的留書刺激,一怒之下會放火燒庵,這樣一來,藏身庵內的顏明月必死無疑。好在,直到現在為止,白衣庵的方面都沒有火光升起,這樣一來,顏明月安然過關的可能性又高了很多。
放下顏明月的心事,裴元歌又開始為自己的處境擔憂。
現在她的處境,未必就比顏明月好到哪里去。
之前負責偵查黑衣人動向的暗哨已經稟告,黑衣人足有數十人眾,武功都極高,顯然已經超出了裴府侍衛所能應付的極限。而避向山頂的他們,也面對著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如果由裴府護衛保護所有人一道上山,這樣看起來是最安全的,但人多,動靜就大,一旦被黑衣人察覺,到時候只有力戰而亡這個結局。
相反的,若眾人分散開來,危險性高,但目標小的話,黑衣人也就不容易發現。
而且,沒有裴府護衛在旁,即使被黑衣人發現,她們還可以假冒是白衣庵帶發修行的居士,或許能蒙混過去,逃得一命。
裴元歌本人是贊同分散走的,但裴元華等人則堅持要一道走,舒雪玉也不放心裴元歌,最后只能一起向山頂逃去。但是,眾人體力不一,行走速度有快有慢,雖然明月如霜,但幽林內樹影斑駁,明暗不一,很難辨認出路徑。走著走著,有心急逃生,不等后面人的;有慢慢掉隊的;有不認得路,逐漸走偏的;也有遇到前面探路的黑衣人,護衛上前去調虎離山……
結果,眾人越走越散,到現在,裴元歌也不知何時掉了對,變成了獨自一人。
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只能憑借著地勢的高低起伏,判斷哪邊是山頂,哪邊是山腳,在斑駁的樹影中,摸索著向山頂的方向走去。正艱難地走著,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看看四周,悄無聲息地躲在一棵松樹的陰影中,將自己徹底地遮掩起來,屏住呼吸,盡量掩飾行跡。
沒一會兒,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從山腳的方向傳來,朝著山頂而去。
與她們的艱難凝澀不同,這腳步聲十分的輕盈矯健,如履平地,再加上來的方向,毫無疑問,應該是那群死士找上來了。
下示意地感到緊張,裴元歌抑制著緊張的心跳,免得太過異常,被黑衣人察覺。
腳步聲快速地靠近,方向與裴元歌的所在十分相近。那輕盈的腳步聲,在此刻聽來,似乎是死神的召喚,裴元歌心頭越發緊張,不用刻意的屏住呼吸,這一刻,呼吸和心跳都幾乎停止,暗自祈禱他不要正好經過自己的藏身所在,不要察覺到自己在附近,不然,以她跟黑衣人的強弱對比,必死無疑。
十步,九步,八步……
裴元歌暗自計算著,以黑衣人的步履,離自己只有三步之遙,如果他不改變方向的,這就是黑衣人離自己最近的距離,只要躲過這一刻,后面他就會越走越遠,也許后面還會有其他黑衣人追過來,但至少這一劫,她算是躲過去了!向前走,不要轉向,千萬不要向右轉!裴元歌暗自祈禱著,心焦如焚。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祈禱聲,黑衣人并未停留,徑自朝著山上疾奔而去。
聽著黑衣人的腳步聲慢慢遠離,裴元歌終于放下了心事,纖纖玉手輕拍著急劇起伏的胸口,這才察覺方才那一刻,身上的冷汗幾乎將里衣濕透。但無論如何,總算是——這個念頭還未轉完,背后腰部忽然多了一雙手,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裴元歌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朝著山下的方向跌倒下去。
異變突生,裴元歌下意識地就想驚呼出聲。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時候絕對不能發出聲音,不然被黑衣人察覺,那就死定了!于是咬著唇,死死地克制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甚至,當衣衫被灌木叢劃破,傷到嬌嫩的肌膚時,她也忍住沒有喊痛;重重地跌倒在粗糲的泥沙上,手掌和膝蓋處都似乎磨破了,鉆心的疼痛從傷處傳來,火燒火燎的疼,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
眼淚無聲地從明眸中涌出,裴元歌咬得紅唇極疼,有溫熱的液體從牙齒處涌出,蜿蜒流落下來。
但自始至終,她沒有喊出一點聲音。
然而,衣衫被灌木鉤掛撕裂的聲音,身體重重跌倒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敏銳的黑衣人,飛速地朝著裴元歌跌倒的地方趕來。
衣袂拂風的聲音傳來,裴元歌知道這次恐怕沒有幸理,睜著眼睛,努力地看著她之前站著的地方。那人能夠推到她,想必離她所在的地方很近,而且從推到她后,就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顯然還站在原地。會這樣的做的人,不是裴元華,就是裴元容,而以裴元華的狠毒陰險,可能性最大。
既然你要我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你是誰?為什么推我?既然你用意如此狠毒,那大家一起死!裴元歌大聲的喊道,月光透過互相遮蔽的林葉,破碎地投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伸出手臂,指著自己原先的所在地,道,那邊還有一個人!
話音未落,正前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啊——
眾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連那名趕到半路的黑衣人也不例外。
只見樹影斑駁的林間,一道女子身影匆匆滑過,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暴露了所在的位置,急忙朝著別的方向離開。與眾人緇衣佛帽的打扮不同,她穿著的是名貴華麗的絲綢衣裳,金線繡成的牡丹花紋,在經過有月光的地方時,發出熠熠的光輝。赤金嵌玉石的頭面折射出萬千光華,周身的環佩叮當,隨著女子急促的奔跑,發出清脆的響聲,不斷地提示著眾人女子的所在。
同一時間,三個目標,黑衣人有些猶豫。
黑暗中的那人還看不清楚,跌倒的女子似乎穿著佛帽緇衣,而前面的女子則衣著華貴……相比較而,上面的女子衣飾不凡,更加可能是他們此次的目標!只是轉念,黑衣人便做粗決斷,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山頂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放過了下面的裴元歌和推她的那個人。
裴元歌呆呆愣愣地半爬在地上,連起來都忘了,更別說要去揪出那個害她的人!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聲驚呼,但她認出來,上面引開了黑衣人注意力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夫人舒雪玉。可是,早在白衣庵,裴元歌就警告過眾人,把簪環首飾全部摘下來,套上緇衣佛帽。而且,她親眼看到舒雪玉穿戴好緇衣佛帽的模樣。可是,剛才,她逃開的時候,卻是一身錦繡衣裳,簪環首飾,環佩綬玉一應俱全,所以,才引開了黑衣人的注意力。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故意的。
脫下緇衣,露出原本的錦繡衣裳,故意戴了滿頭的首飾,環佩叮當,目的就是為了引開黑衣人的注意力。
是因為她剛說喊的那句話,讓夫人認出了她的聲音嗎?所以,夫人為了救她,故意發出驚呼聲,故意那般的穿戴,引開了黑衣人,好讓她能夠逃生嗎?可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做,等于把自己完全的暴露在黑衣人的追蹤之下,雖然距離不近,但黑衣人追殺她是遲早的事?
追上之后,可能就是死……
為什么?為什么夫人回用她的命,來救自己的命?裴元歌怔怔地望著舒雪玉奔走離開的方向,摔倒的疼痛,傷口的疼痛依然火辣辣的疼,但她如若不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反反復復的只有三個字: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不惜代價地救她?
是,也許她幫過夫人對付章蕓,但是,那是因為她們利益相同,所以互助互幫地彼此合作和利用,誰也不欠誰,為什么她這時候要這樣救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裴元歌只覺得思緒像是凝滯了一樣,傻傻地理不出任何頭緒來。她知道,夫人對她很好,但她一直以為,那種好只是她們彼此互相利用,只是在父親面前做戲,以達到共贏的目的。但現在,舒雪玉舍命來救她,這種好,已經完全超過了利用和合作的限度。
為什么呀?
裴元歌猛地站起身來,拼命地朝著舒雪玉逃離的方向追去。
顧不得隱匿行跡,顧不得追查推她害她的兇手,也顧不得渾身的傷痛,現在的她,只有一個想法,追上夫人,問清楚她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原因她似乎并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從來都不去相信……因為前世被章蕓騙得太慘,這一世,她不再輕易相信別人的好……胸腔中突然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她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滑過臉頰,隨著她的奔跑,串串飄飛,跌落在她的身后。
咦,這兒還有個小尼姑!驚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緊接著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借著斑駁的月光,眼前的少女清麗脫俗的容貌宛如仙子,露在外面的肌膚,在月色下泛著淺淺的光暈,宛如透明一般,白玉小臉上淚痕猶在,梨花帶雨般楚楚動人。黑衣人眼眸中不由得閃過一抹淫穢的邪光,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嘿嘿笑道:沒想到我運氣這么好,居然逮住了個這么漂亮的小尼姑。哼,反正那些功勞從來落不到老子頭上,倒不如跟這尼姑好好地快活快活!
說著,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裴元歌恍恍惚惚地,知道這黑衣人攔在身前,才猛地清醒過來,后退兩步,驚怒交加地道:你想做什么?盈盈水眸中三分憤怒,剩下的則是被人攔阻的煩躁,讓開!
小師傅,你長得這么漂亮,侍奉佛祖不是太可惜了嗎?黑衣人涎著臉調笑道,黑巾遮住了嘴鼻的部分,卻依然能看到一道刀疤從左額頭起始,劃過鼻梁,藏進了黑巾里。被他那惡心的笑容一帶,長長的刀疤也跟著晃動就像爬了條毛毛蟲一樣,惡心又可怖。
終于明白過來他的意圖,裴元歌驚怒交加,轉身想跑,卻被他縱身攔住。
看著這刀疤男子的輕功,裴元歌知道她恐怕很難逃脫,但寧死也不想被這種人碰,抱著最后一線希望道:我乃是當朝刑部尚書裴諸城之女,你若敢欺我,我父親將來必定不會放過你!
聽到裴諸城的名字,刀疤男子微微一愣,倒真的有些猶豫起來。
不過很快,他又恍悟過來,滿不在乎地笑道:就算是裴尚書的千金又如何?反正今晚這山亂得很,等我完了事,把你的尸體往山腳下一丟,誰知道是我干的?到時候,你跟閻王爺告狀去吧!說著,搓搓手,表情到更加得意起來,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原來是個千金小姐,那就更好啦,細皮嫩肉的……可惜不能留你的性命,不然帶回去暖床也不錯啊!
說著,突然收起大刀,取出一根長鞭子來,朝著裴元歌當頭揮來。
裴元歌下意識想躲,無奈武功差的太遠,難以躲開。但那鞭子卻并未觸碰到她的肌膚,而是卷起她頭上的佛帽。原本隱藏在里面的長發頓時如瀑布般散落開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裴元歌后退兩步,長發垂散,白玉般的肌膚,夜色般的黑發垂散著,越發顯得清靈脫俗,宛如山間的精靈。
放心吧,老子的鞭法好得很,不會傷了你嬌嫩嫩的肌膚,不然老子也心疼啊!刀疤男哈哈地笑著,長鞭又是一揮。
嘩啦一聲,鞭風劃破她肩膀處的緇衣,裂開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絲綢中衣。
裴元歌這會兒算是明白了,這人現在是在當貓,把她當做耗子,玩貓捉老鼠那一套,想要把她徹底玩弄夠了再加凌辱!該死的混賬東西!裴元歌心中涌起滔天的怒氣,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不然就是拼著一死,也要將眼前的人殺死,喝他的血,咬他的肉,啃他的骨頭!
咻的一聲破空聲,長鞭再度揮來。
然而,長鞭才到半途,忽然間如同被釘了七寸的毒蛇般,萎靡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