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們執迷不悟,那她也沒必要再客氣了!裴元歌淡淡一笑,眉眼中透出幾分鋒銳,向裴諸城道:父親,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女兒是他們的孩子,那能不能容女兒問他們幾句話?在得到裴諸城的首肯后,裴元歌端正身姿,在裴諸城下首做了,沉聲問道,李大勇,我且問你,你說你家住甘州,家境如何,以何為業?
不知道裴元歌為什么為這些,李大勇猶豫著道:草民家境尋常,有著幾畝薄田,以種田為生。
你女兒何時被人接走?
這個章蕓倒是給他算過時間,李大勇答得很快:四個月前。
很好,我再問你,你的女兒可曾識字?可會刺繡?可懂繪畫?可會書法?裴元歌繼續問道,眼眸中已經帶了幾分哂笑,以為隨便找兩個人,編這么個故事,就能夠以假亂真?也就趁著眾人暈頭轉向的時候鬧鬧場,一旦冷靜下來,這件事處處都是破綻。
這……這么一串問下來,李大勇頓時張口結舌,不……
裴元歌轉向裴諸城,恭聲道:父親明鑒,不說其他,如今前院大廳所掛的梅壽圖,是女兒親手所為,送給父親的壽禮。這副梅壽圖融合了書法、繪畫、刺繡三種技藝,而李大勇卻說,他女兒并不會這些。他們的女兒四個月前被接走,四個月的時候,不足以讓女兒補足這些功課,所以女兒不是李嬌蓮!
聽著小女兒條理分明的分析,裴諸城欣慰地點點頭。
這樣一說,在場眾人也暗暗點頭,大家小姐所會的技藝,那都是從小教導的,小家碧玉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很難冒充!
見風向轉了,李大勇頓時急了,忙道:草民是說,小女懂得的一些這方面的東西。雖然草民家境尋常,但只有這一個女兒,因此當做兒子來樣,也教了她不少東西。草民剛才說不,是說不要認為草民家境普通,女兒就疏忽了,草民的女兒也懂得這些的。
這樣生硬的改口,眾人哪能聽不出來?
裴元歌倒也不計較,依舊緩緩地道:照這樣說,你家女兒所懂的技藝,和我相同,是嗎?
是!李大勇很肯定地道。
很好,不說別的,單說刺繡好了,只那副梅壽圖,就用到了分繡、雜繡、挑繡、立繡、纏絲繡等共九種繡法,還牽扯到雙線繡。也不說別的,單說雙線繡好了。據說所知,在南方,懂得雙線繡的繡娘,每個月的束脩至少五十兩銀子。李大勇,憑著你們家的幾畝薄田,能供得起一個雙線繡的繡娘嗎?裴元歌淡淡問道。
一堆的不說單說,將眾人繞得幾乎暈了,但有一點大家都聽明白了。
以李家的家產,連一個雙線繡的繡娘束脩都供不起,更別說四小姐會的其他技藝了,這樣說起來,李大勇說他的女兒懂得的那些技藝就很可疑了。再想到他前后的反復,生硬的改口,眾人心中已經有了疑竇。這李大勇所說的話,到底有幾分能信的?
李大勇和趙氏都是尋常人,哪里知道這束脩的昂貴,一時間都傻眼了。
你們說你們是甘州人士,但我聽你們的口音,倒像是地道的京城口音。當然,你們可以說你們學得快,不過,為了證明你們的確是甘州人士,李大勇,趙氏,你們敢回答我一個問題嗎?裴元歌從容自若地問道,甘州有種特有的植物,叫做云竹鳶,但凡甘州人士,無不知曉。你們既然自稱是甘州人士,能不能告訴我,云竹鳶開的花,是紅色,還是白色?
李大勇猶豫著道:白色。既然有個云字,應該是白色的。
是嗎?裴元歌淡淡一笑,眸露譏諷。
趙氏立刻碰了他的手臂,道:你長年在外面做工,哪里曉得?云竹鳶是紅色的!
裴元歌目光淡淡,瞧著他們,好一會兒才輕笑道:抱歉,甘州根本沒有云竹鳶這種植物,我說甘州人都是知道,是詐你們的。如果你們真的是甘州人,就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假話,而你們卻回答了,這就證明你們根本不是甘州人,!轉頭向裴諸城道,父親,女兒認為這兩人身份來歷有問題,又莫名指摘母親和女兒,恐有蹊蹺,請父親下令,派人到甘州去查這兩人的戶籍,將此事徹底查個水落石出?
聽著歌兒的問話,裴諸城也早察覺到不對,不過之前關心則亂,這才有些錯亂。冷笑道:到我裴府來撒野,真好膽量!來人,將這二人拿下,交由京兆府處置,嚴懲不貸!京兆府比較大的案子,經常要移交刑部,裴諸城身為刑部尚書,他說嚴懲不貸,那就必定是嚴懲。
李大勇和趙氏沒想到會落到這個地步,慌了手腳,不住地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小姐饒命!
揮揮手,攔住要上前的家丁,裴元歌目光幽深,盯著他們道:想要饒了你們也可以,只要你們說出,裴府是誰跟你們勾結,我就饒了你們這次。當然,你們可以選擇不說,不過,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只要讓他徹查你們的來歷,查探這段時間什么人跟你們接觸過,事情自然會水落石出。你們想清楚了!說著,挑釁地瞥了眼旁邊的章蕓。
裴府?歌兒,你的意思是,府內有人跟他們勾結?裴諸城有些驚訝地問道。
裴元歌沉聲答道:父親,現在這事,顯然是這對夫婦到裴府來生事,其他的倒也罷了,如果不是與裴府的人勾結,又怎么知道女兒耳后有顆紅痣?那人必定跟女兒十分相熟,否則不可能知道這樣**的事情。
跟歌兒相熟,裴府里的人……裴諸城有些懷疑地看了章蕓。
門房有章蕓的心腹,這點并不是秘密,剛才章蕓的表現和辭又那樣怪異,先是失聲透漏出歌兒的所在,有不停地勸說他讓歌兒驗身……濃黑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頭有些惱怒,章蕓這是在搞什么?之前不是反省,最近有對歌兒百般體貼,突然弄這么一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被他這一看,章蕓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老爺已經疑心到她的身上了。
這兩個人,是章顯派人去接觸的,雖然隱秘,但有人進出他們的住宅,還是會被注意到,而且是因為和裴元歌眉眼有幾分相像,所以選了趙氏夫妻。這種潑皮無賴,口風不會太嚴,說不定幾棍子打下去,就會把章府供出來。這種后果,她事先也曾經想過,但因為篤定裴元歌是假的,只要證明了這一點,事后她大可以主動向老爺交代,因為有事實證明,屆時相信老爺不會太難為她。
但現在的問題是,事情還沒爆發,就被裴元歌拆穿了。
她本來不想摻和到這件事里,但現在形勢有變,與其放棄這樣的機會,等到那兩個無賴交代,或者查到章府,再懷疑到她身上,還不如她現在主動說了,拼個魚死網破。只要證明了裴元歌的確是假的,到時候,她這一切舉動,就是在為真正的裴元歌伸冤,非但無過,反而有功!想到這里,章蕓沉聲道:老爺,婢妾有事要稟奏,請老爺命管事和管事娘子們退下,也帶這個兩個人下去!
裴諸城目光有些冷,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揮揮手命眾人退下。
這樣一來,廳內只剩裴諸城、舒雪玉、章蕓和裴元歌,以及他們的貼身丫鬟婆子,都是心腹可信之人。章蕓這才跪倒在地,坦然道:啟稟老爺,不必查了,這件事是婢妾所為,這兩個人是婢妾找來的。
姨娘,怎么是你?裴元歌驚呼,驚訝得天衣無縫。
雖然有所猜想,但真正聽到她這樣說,裴諸城還是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為什么?
聲音中已經帶了些許冷意,指使人冒認歌兒的父母,指摘她不是裴府的女兒,這太放肆了!因為鎮國候府的事情,歌兒清譽已經有損,這事如果再傳出去,讓人對歌兒的身份起了疑心,往后歌兒在京城還有立足之地嗎?這個章蕓,怎么行事越來越糊涂,越來越不成章法?
因為婢妾懷疑,這個人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蕓指著裴元歌,表情凝重氣憤,聲音尖銳,真正的四小姐,早就被這個冒牌貨和她背后的主使害死了!婢妾不愿意害死四小姐的兇手占據四小姐的位置,占據老爺的寵愛,占據本該屬于四小姐的一切,所以安排了這兩個人,想要借機驗身,證明這個人不是四小姐!婢妾有罪,但婢妾只是不想看到四小姐死不瞑目,不想看到明錦姐姐死不瞑目,所以,無論老爺怎樣猜想婢妾,婢妾都要拼死力指,老爺,這個人真的不是四小姐!
太過石破天驚的一番話,頓時讓眾人都皺起眉頭來,難以相信,尤其是裴諸城和舒雪玉。
她不是歌兒?裴諸城幾乎氣得要笑了,章蕓,你昏頭了吧?她不是歌兒,誰是歌兒?我看你真的是病了!辭鋒銳中,帶了些許怒氣,卻已經是在克制了。
舒雪玉則道:章蕓,你所謂的背后主使,是指我嗎?
是!事到如今,章蕓也就豁出去了,她手里握著裴元歌是假的證據,也不怕與舒雪玉對質,因為自從這個假的裴元歌出現以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夫人!蒹葭院被封十年,這個假的裴元歌一出現,夫人就從蒹葭院解封,然后逐漸受寵,還因為四小姐的原因,得到了理事之權。因此婢妾不得不懷疑這件事有蹊蹺。老爺,您一直以為,四小姐不知道明錦姐姐過世的原因,其實她知道的。所以,真正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跟夫人親近,更加不可能視夫人如生母。
裴元歌茫然抬頭,父親,我娘不是因病過世了嗎?
夠了,章蕓你在胡說些什么?裴諸城怒聲喝道,他一直都沒有告訴歌兒明錦過世的事情,不想歌兒小小年紀,就背負太多仇恨傷心,反而失了女孩家該有的嬌憨活潑。現在又有讓舒雪玉撫養歌兒的心思,就更不希望兩人之間生出嫌隙,這時候聽到章蕓這樣說,哪能不怒?
你不要再裝了!你以為,把靜姝齋的人都趕走,就能夠掩蓋真相嗎?章蕓卻沒注意到裴諸城的怒氣,揮揮手,冷聲喝道,桂嬤嬤進來。為了今日的事情,她做了完全的準備,要指證裴元歌,從小照顧她的桂嬤嬤是最好的證人。
隨著她的聲音,被帶到了外面的桂嬤嬤立刻進來,跪倒在地:老奴見過老爺!
桂嬤嬤你說,四小姐知不知道明錦姐姐遇害的真相!
桂嬤嬤不住磕頭,道:回姨娘的話,四小姐知道的。那幾年,靜姝齋內有些丫鬟不服管教,私底下常常議論明錦夫人遇害的事情,不小心被四小姐聽到。四小姐當時惱怒得很,一口氣沖到了蒹葭院,跟夫人爭執起來,還差點動了手。這件事,在靜姝齋伺候久了的丫鬟都知道,夫人也應該知道才對。
裴諸城朝舒雪玉看去,舒雪玉輕輕地點點頭:是有此事。
當初明錦過世前,曾經將元歌交托給她。她雖然被禁足,卻也還掛念著外面的元歌,悄悄派人去探視過她。也許是因為失母的關系,元歌的脾氣變得很壞,對她更是常常口出惡,那次還沖到蒹葭院來對她動手。久而久之,她也就徹底心灰,干脆不管不問。
不過,她在章蕓手上吃虧極多,堅信這人處處心懷鬼胎,因此并不因為這件事就懷疑元歌。
是,我是聽過一些謠,說我娘是被夫人害死的。可是,那時候我年紀小,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現在漸漸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有了分辨能力。裴元歌神色中帶著悲哀,如果說真像謠所傳,夫人和娘親水火不容,那么,娘親托夢要我照顧的紫苑,為什么卻是被夫人庇護著呢?所以,女兒才想起到要去探視夫人,請父親明鑒!
她靜靜地跪倒在地,不哭也不鬧,安靜乖巧,卻更加讓人生憐。
不要再提那個托夢了,那根本就是你想要包庇紫苑的借口,卻故意打著明錦姐姐的旗號來欺騙老爺。在鎮國候府退婚之后,四小姐病倒,有一晚桂嬤嬤曾經看到有個丫鬟的身影在半夜潛入靜姝齋。后來四小姐再醒過來,就全變樣了。章蕓辭鏗鏘,朝著裴諸城磕了一個頭,沉聲道,老爺,您常年征戰,不在府中,對四小姐的情形不了解,但是婢妾不同,婢妾掌管裴府后院,對小姐們的情況很了解,現在這個四小姐根本就換了一個人!
裴諸城看看裴元歌,再看看章蕓,眉頭幾乎要打結:什么意思?
從前的四小姐,安靜守拙,偶爾會寫詩詞,但是,并不精擅書法、繪畫和刺繡,這一點,老爺問問府里的教習先生就很清楚,那副梅壽圖,從小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繡得出來。當時四小姐解釋說,是自己私下學的,可是,桂嬤嬤一直服侍四小姐,老爺可以問她,四小姐私底下可曾練習書法、繪畫,以及刺繡。而剛才這個女子也說,她所會的刺繡手藝,絕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也不可能是桂嬤嬤被趕出靜姝齋后才學習的!
既然已經撕破臉,章蕓索性將所有的疑惑都兜了出來。
桂嬤嬤連連磕頭:姨娘說的一點都不錯!四小姐從前只喜歡看些風俗志異,偶爾寫寫詩詞,素來不喜歡書法、繪畫和刺繡,老奴伺候了四小姐這么久,最清楚不過了。
我明白姨娘的意思了。裴元歌靜靜地開口:姨娘的意思是,只有從前自卑內向,不討父親歡心的我,才是裴元歌。而一旦我懂事了,優秀了,得到父親的寵信了,我就不再是裴元歌了。因為在姨娘的眼里,裴元歌必須是差的,失敗的,處處都比不上三姐姐,只能做三姐姐的附庸和襯托,只有這樣的人,才是裴元歌,是嗎?姨娘,你是這個意思嗎?
她越說越情緒越激動,到后來幾乎是失態地在喊了。
既然章蕓要鬧,那就索性把事情鬧大,撕開章蕓偽善的面具,露出惡毒的嘴臉給父親看。裴元歌不相信,聽到這樣的話,聽到她這樣的質問,父親會對章蕓沒有絲毫懷疑?因為她是裴元歌,所以并不擔心結果,問題就在于,能讓父親對章蕓生出多少不滿和懷疑。
因此,這個過程中,將章蕓的意圖和險惡用心暴露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章蕓心中微驚,但隨即就不放在心上了,現在的重點是要讓老爺同意驗身,只要證明這個裴元歌是假的,那就是她的大獲全勝,再沒有舒雪玉和那個小賤人翻身的余地。
老爺,靜姝齋魘鎮一事,婢妾一直覺得可疑,如果說這件事真是靜姝齋里的人所為,重刑之下,為什么沒有人說出實情呢?如果說魘鎮是這個冒牌貨一手所為,目的是將靜姝齋原本的丫鬟全部趕出去,以免被人發現她是冒名頂替之人,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章蕓磕頭,淚流滿面,老爺,這個人不是真正的四小姐,所以她不怕魘鎮,可是,魘鎮上的生辰八字,卻是真真正正的四小姐的啊,老爺!
還有這張臉,老爺,從前的四小姐老爺也見過,府里的人也見過,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突然變得美貌靜雅,這本身就值得人懷疑。她們之所以敢這樣瞞天過海,偷天換日,就是因為這個女子有著一張和明錦姐姐一樣的臉!章蕓義憤填膺地道,繼而悲傷莫名,老爺,她們這是在利用老爺對明錦姐姐的感情啊!利用這樣誠摯的感情,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老爺,婢妾實在為明錦姐姐抱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