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拼命往山頂跑。身后是追來的火焰,熱浪烤得人皮膚發燙。有人摔倒,旁邊的人拉起來繼續跑。有人的衣服被火星點燃,在地上打滾撲滅。
跑到山頂時,所有人已經狼狽不堪。衣服破了,臉熏黑了,有的手上、臉上起了燎泡。
回頭看,整座山都在燃燒。他們苦心經營一年多的黑石峪,他們曾經的家,此刻是一片火海。
“狗日的……”一個年輕工人哭了,“咱的洞……咱的機器……”
齊家銘沒哭。他只是盯著那片火海,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記住今天。”他聲音沙啞,“記住鬼子是怎么對我們的。等將來,咱們要十倍、百倍地還回去。”---
就在齊家銘他們死里逃生的同時,陳銳正帶著主力部隊,在敵后穿插。
他們沒有去救火,沒有去攔截“焚野”的鬼子。陳銳知道,硬拼是送死。鬼子的目的就是逼他們出來決戰。
“咱們的目標是這里。”陳銳在地圖上點了一個位置——是鬼子在后方的一個物資中轉站,存放著大量的汽油、danyao。
“打掉這里,鬼子的‘焚野’行動就得斷糧。”
部隊晝伏夜出,避開鬼子主力。遇到小股敵人,能躲就躲,躲不開就速戰速決,絕不糾纏。
路過的村莊,慘狀讓他們心頭滴血。
有的村子整個被燒光,只剩下焦黑的斷壁殘垣。村口的樹上吊著尸體,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女。地上到處是散落的糧食——鬼子把百姓的存糧搶出來,不是帶走,而是撒在地上,澆上汽油燒掉。
“這是要絕咱們的根啊。”一個老戰士喃喃道。
陳銳咬著牙,沒說話。他知道,這時候說什么都是蒼白的。只有行動,只有讓鬼子付出代價,才能告慰那些死去的鄉親。
第四天夜里,他們終于摸到了目標中轉站。
防守比預想的松懈——鬼子把兵力都調去“焚野”了,后方空虛。
“二十分鐘解決戰斗。”陳銳下令,“能搬的搬,搬不走的炸。”
戰斗打得很順利。警衛的鬼子半個小隊,很快被解決。戰士們沖進倉庫,開始搬運物資。
汽油桶太重,搬不走,就用刺刀捅開,讓油流出來。danyao箱能搬的搬,搬不走的堆在一起,放上炸藥。
“撤!”
隊伍扛著繳獲的物資,迅速撤離。跑出三里地后,身后傳來驚天動地的baozha聲——整個中轉站被炸上了天,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痛快!”戰士們歡呼。
但陳銳沒有笑。他望著那片火光,心里沉甸甸的。
這一炸,能暫時緩解根據地的壓力嗎?能阻止鬼子的“焚野”嗎?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戰爭已經進入了最殘酷的階段。不再是為了占領,不再是為了資源,而是純粹的毀滅——你死我活,沒有中間地帶。---
七月底,“焚野”行動持續了二十天后,終于顯現疲態。
鬼子也是人,也要吃飯睡覺。在根據地軍民的頑強抵抗和不斷襲擾下,他們的進攻勢頭慢了下來。
趙守誠帶著最后一批轉移的群眾,在一個雨夜,和陳銳的部隊會合了。
臨時指揮部設在一個山洞里。兩個多月沒見,兩人都瘦脫了形,眼窩深陷,胡子拉碴,但眼睛依然亮著。
“老陳,”趙守誠啞著嗓子,“咱們……撐過來了。”
陳銳遞給他一碗熱水:“傷亡呢?”
“群眾……死了多少,沒法統計。”趙守誠的聲音哽咽,“部隊傷亡一千七百多人。黑石峪兵工廠毀了,齊家銘他們死里逃生,但設備丟了大半。‘星火’網絡……被打散了。”
陳銳沉默。他掏出那份從柳林鎮繳獲的文件,遞給趙守誠:“你看看這個。”
趙守誠看完,臉色變了:“這是……”
“鬼子的新武器試驗報告。”陳銳說,“松本——就是咱們抓的那個日本技工——說,這是一種特殊的燃燒劑,黏在身上燒,水潑不滅。鬼子可能已經在用了。”
“這次‘焚野’……”
“可能只是開始。”陳銳望向洞外,“岡崎這次沒把咱們燒死,下次會用更毒辣的手段。”
正說著,通訊員送來一份電報——是延安轉來的。
兩人湊在油燈下看。電報內容很簡單:“國際戰局重大轉折。盟軍諾曼底登陸成功,開辟歐洲第二戰場。太平洋戰場,美軍攻克塞班島,日本本土進入轟炸范圍。黨中央判斷,抗戰勝利已見曙光。”
曙光。
陳銳反復看著這兩個字,眼睛漸漸濕潤。
五年了。從三七年到現在,整整五年多。多少次瀕臨絕境,多少次以為撐不下去了。
可現在,曙光真的來了。
“老趙,”他抬起頭,聲音有些發抖,“咱們……真的快贏了。”
趙守誠也紅了眼眶:“可咱們……付出了太多。”
洞外,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像哭,又像笑。
遠處,被燒焦的山巒在雨中沉默著。那些死去的鄉親,那些犧牲的戰士,那些被毀的家園,都在這場雨中,慢慢被洗去血污。
但洗不去的,是仇恨,是記憶,是永不低頭的魂。
陳銳走出山洞,站在雨里。雨水打在他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
他想起湘江邊剛醒來時的迷茫,想起第一次改造“邊區造”時的笨拙,想起沈墨文、小林、老馮……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如今都不在了。
可他們還活著。根據地還活著。中國還活著。
雨漸漸小了。東邊的天際,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有光漏下來,照在濕漉漉的山巒上,亮得刺眼。
真正的黎明,就要來了。但黎明前,往往還有最黑暗的一刻。
陳銳知道,他們還得再扛一次。最后一次。
他轉身回洞,對趙守誠說:“通知所有部隊,準備整訓。鬼子不會罷休,咱們要準備好……最后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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