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十一個人拼命往山上跑。身后傳來激烈的槍聲、baozha聲，還有大牛和柱子最后的吶喊。

跑出二里地，槍聲漸漸停了。陳銳回頭，霧很大，什么都看不見。

他數了數人數：十一個。又少了兩個。

“繼續走。”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

傍晚，他們終于踏進了根據地控制區。第一個村子已經空了，房子被燒了大半，村口的樹上吊著幾具尸體，是民兵，衣服被扒光了，身上全是刀口。

“狗日的……”一個戰士喃喃道。

沒人停留，繼續往核心區走。越往里走，景象越慘——焦土、廢墟、新墳。有些地方還能看見未干的血跡，黑褐色的，滲進泥土里。

快到指揮部時，遇到了巡邏的民兵。帶隊的認識陳銳，看見他們，先是一愣，然后眼圈就紅了。

“陳部長……你們……你們回來了……”

“趙政委呢？”

“在指揮部……在……”

民兵說不下去，只是指了個方向。

陳銳帶著十一個人，走向那個熟悉的山坳。窯洞還在，但周圍挖了很深的戰壕，架著機槍。守衛的戰士個個面黃肌瘦，但眼神很亮。

趙守誠從窯洞里沖出來，看見陳銳，愣住了。然后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

“老陳……老陳……”

這個平時穩如泰山的政委，此刻聲音哽咽。

陳銳也抱住他，感覺趙守誠瘦了很多，骨頭硌人。

松開后，趙守誠看著剩下的十一個人，看著他們背上的設備零件，眼圈又紅了：“都……都回來了？”

“五十個出去，十一個回來。”陳銳說，“東西帶回來了。”

趙守誠重重點頭：“好……好……”

進了窯洞，陳銳把設備零件一樣樣放下。機床主軸箱、齒輪箱、導軌、圖紙箱、技術手冊……擺了一地。

趙守誠拿起那本山本良一留下的手冊，翻到扉頁，看到那行字：“愿此技助華復興”。

“這個日本人……”

“反戰同盟的。”陳銳說，“死了。臨死前讓把東西交給咱們。”

趙守誠沉默了很久，把手冊小心放下。

“說說吧，外面情況。”

陳銳詳細匯報了搶奪設備的經過，以及回來的路上看到的日軍調動情況。趙守誠也說了根據地這一個多月的苦戰——防線收縮、傷亡慘重、沈墨文犧牲、內奸清除……

“但現在機會來了。”趙守誠走到地圖前，“外線部隊襲擾成功，鬼子從掃蕩前線抽走了一個聯隊。北線、南線的鬼子攻勢也明顯減弱——他們累了，補給也跟不上。”

“咱們還剩多少兵力？”

“能打的，不到兩千。”趙守誠說，“但鬼子更難受。他們的‘怒濤’持續一個多月，沒把咱們打死，自己倒被拖垮了。現在是強弩之末。”

陳銳盯著地圖。代表日軍的紅色箭頭還在，但勢頭已經不如之前兇猛。有些地方甚至開始收縮。

“你想反擊？”

“對。”趙守誠手指點在地圖上一個位置，“馬家堡。鬼子在這里新建了個據點，駐了一個加強中隊，是插在咱們心口的釘子。拔掉它，就能把南北根據地重新連起來。”

“兵力對比？”

“咱們集中一千五百人，對付他五百人。三比一。”趙守誠說，“關鍵是速度——要快，要狠，在鬼子援兵趕到前解決戰斗。”

陳銳思考片刻：“我帶外線部隊從西邊打，你帶內線部隊從東邊打。東西對進，夾擊殲滅。”

“我也是這么想。”趙守誠看著他，“但老陳，你剛回來……”

“我沒事。”陳銳活動了一下左臂，疼得齜牙，但忍著，“這次反擊，不只是為了奪回幾座山頭。是要告訴鬼子，也告訴我們自己——最難的坎，咱們邁過來了。”

兩人對視，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決絕。

“什么時候動手？”

“三天后。”趙守誠說，“需要時間集結部隊，補充danyao。還有……你那臺機器，能用嗎？”

陳銳看向那些設備零件：“齊家銘在哪兒？”

“在黑石峪，建‘火種’兵工廠。”

“帶我去。”---

黑石峪比燕子坳更隱蔽，入口在一道瀑布后面，水簾遮著，不走到跟前根本發現不了。

齊家銘正在洞里調試車床。幾天不見，他更瘦了，眼窩深陷，但精神很好。看見陳銳進來，他眼睛一亮。

“陳部長！你回來了！”

陳銳點點頭，走到車床前。機器已經基本組裝好了，趙老三正在打磨一個壞掉的齒輪。

“能用嗎？”

“能用，但精度……”齊家銘搖頭，“導軌有劃傷，主軸軸承也壞了兩個。現在加工出來的東西，公差太大。”

陳銳拿起旁邊一個剛加工出來的炮管零件看。確實粗糙，內壁有刀痕，尺寸也不夠精準。

“有辦法改進嗎？”

“有，但需要時間。”齊家銘說，“沈工留下的配方，加鋁粉的炸藥，威力確實大了。我們試做了幾發炮彈，但……沒有像樣的炮管，發揮不出威力。”

陳銳沉思片刻：“這次打馬家堡，咱們需要炮。不需要多精密，能打響，能炸開碉堡就行。”

“那就用土法。”趙老三插話，“炮管不用機床鏜，咱們用手工研磨。慢是慢點，但能保證不炸膛。”

“多久能造出兩門？”

齊家銘和趙老三對視一眼：“三天。不睡覺，三天。”

“好。”陳銳拍板，“就三天。造兩門迫擊炮，配三十發加料炮彈。這次，讓鬼子嘗嘗咱們的新家伙。”

從洞里出來時，天已經黑了。陳銳站在瀑布邊，看著水幕后面隱隱透出的燈光。那是“火種”的光，微弱，但頑強。

趙守誠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是用干樹葉卷的，嗆人，但能提神。

“老陳，這次反擊如果成功了……”

“如果成功了，”陳銳接過煙，就著趙守誠的火點上，“鬼子就知道，他們的‘囚籠’關不住咱們。接下來，咱們要一口一口，把這個籠子咬碎。”

遠處傳來隱約的炮聲。不是根據地方向，是更遠的北方——那是外線部隊在襲擾。

趙守誠深吸一口煙：“快了。天亮快了。”

陳銳沒說話，只是看著東方。那里，夜空最深處，已經隱隱透出一絲灰白。

真正的黎明，就要來了。而他們要做的，是在黎明到來前，再打一場硬仗。一場證明自己還活著、還能戰斗的硬仗。

山風吹過，帶著硝煙和希望混合的、復雜的味道。

反擊的號角，即將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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