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迎面碰上齊家銘。這個技術負責人背著個背簍,里面裝滿了圖紙和工具。
“齊工,你怎么還沒走?”
“就走,就走。”齊家銘喘著粗氣,“我把最后一批圖紙送到‘種子庫’去。沈工已經在那邊了。”
‘少年班’呢?”
“李水根帶著,昨天半夜就進山了。”齊家銘頓了頓,“陳部長……有消息嗎?”
趙守誠搖頭:“只接到一次簡報,說已經抵近黑虎嶺。現在……聯系不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
“會回來的。”齊家銘像是在說服自己,“陳部長答應過,要把‘星火’燒得更旺。”
趙守誠點點頭,沒說話。他不敢想如果陳銳回不來會怎樣。整個根據地的技術體系,一半是靠陳銳撐著的。
分開后,趙守誠繼續往指揮部趕。路上,他看到了更觸目驚心的景象。
幾個村莊正在焚燒帶不走的糧食。麥垛、谷堆被點燃,濃煙滾滾,混合著雨水的濕氣,形成一片灰蒙蒙的霧。老人和婦女站在火堆旁,默默看著一年的收成化為灰燼,臉上沒有表情,只有麻木。
一個老太太突然跪倒在地,對著火堆磕頭:“老天爺啊,不是咱們糟蹋糧食,是不想留給鬼子啊……”
旁邊的人把她扶起來。沒有人哭,因為眼淚已經流干了。
趙守誠別過臉,加快了腳步。
回到指揮部時,已經是下午。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
剛進門,報務員小劉就遞過來一份電報:“政委,延安急電!”
電報很短:“據悉敵將大規模使用特種彈劑,各部務必做好防護。堅持就是勝利。”
特種彈劑——毒氣的委婉說法。
趙守誠把電報放下,走到地圖前。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不是怕,是憤怒。一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冰冷的憤怒。
“政委!”又一個通訊員沖進來,臉色煞白,“趙家洼……趙家洼沒了!”
“什么?
“鬼子……鬼子用了毒氣!”通訊員聲音帶著哭腔,“整個村子,一百多口,還有守在那里的民兵排……全……全完了!”
趙守誠感覺腦袋“嗡”的一聲。他扶住桌子,才沒摔倒。
“詳細說!”
“是漢奸帶路,鬼子繞到村后,從通風口往地道里灌毒氣……里面的人……一個都沒出來。”通訊員哭了,“后來鬼子進村,把……把尸體都拖出來,砍了頭,掛在村口……”
趙守誠閉上眼睛。他能想象那個畫面——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不久前還在拆門板做擔架的鄉親,那些教新兵打槍的民兵……
“還有,”通訊員繼續說,“鬼子放話說……凡是抵抗的村子,都是這個下場。”
屋子里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看著趙守誠。
過了很久,趙守誠睜開眼。眼睛里已經沒有悲傷,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釘子,“第一,把趙家洼的事,原原本本告訴所有部隊、所有村莊。
第二,告訴每個人——鬼子想用這種法子嚇住咱們,他們打錯了算盤。咱們越怕,他們越狠;咱們越硬,他們反而會怕。”
“第三,”他頓了頓,“通知各部隊,鬼子用毒氣,咱們就用地道戰、地雷戰、麻雀戰。不跟他們硬拼,但要讓他們每前進一步,都付出血的代價。”
命令傳下去了。像火種,在黑暗中一個接一個點燃。
傍晚,趙守誠收到一份簡報。是陳銳小隊通過秘密渠道傳回來的,只有一行字:“已抵近黑虎嶺,明日行動。”
他把簡報折好,貼身放好。走到窯洞口,望向北方。那里,是陳銳去的方向。
天又陰了。烏云重新聚攏,比白天更厚,更低。遠處的山巒在暮色中變成青黑色的剪影,像伏獸的脊背。
山風吹過,帶著雨水和硝煙混合的、刺鼻的味道。
趙守誠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回屋。油燈已經點上,在墻上投下他佝僂的身影。
桌上,地圖攤開著。紅色的箭頭又向前推進了一截。代表根據地的藍色區域,正在被一點點蠶食。
但他知道,最難的時刻還沒到。陳銳那邊在虎口奪食,生死未卜;根據地這邊,六萬日軍正像潮水一樣涌來。
內外兩線,都已箭在弦上。
窗外,一道閃電撕裂夜空,瞬間照亮了群山,也照亮了指揮部里那張堅毅而疲憊的臉。
雷聲滾滾而來,像戰鼓,像吶喊,像無數靈魂在咆哮。
真正的暴風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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