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站著,山風吹動他們的衣角。遠處,安置點的炊煙裊裊升起,孩子們在廢墟間奔跑玩耍。雖然艱難,但生活還在繼續。
“老趙,”陳銳忽然說,“如果我回不來,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說。”
“等勝利了,給小林、給石頭、給孫老漢、給書生……給所有犧牲的人,立塊碑。”陳銳的聲音很輕,“不用太高,不用太華麗,就一塊石頭,刻上他們的名字。讓后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群人,在最黑暗的時候,用命點亮過光。”
趙守誠的眼圈紅了:“你自己回來立。”
“但愿。”---
午后,陳銳去“燕子坳”看“少年班”。
孩子們正在上課。木屋里,齊家銘在黑板上寫著字,十二個孩子坐得筆直,眼睛緊緊盯著黑板。今天學的是“國家”二字。
“國,就是一個大家。”齊家銘說,“家里有爹娘,有兄弟姐妹。咱們現在拼命,就是為了這個家將來能安安穩穩的,孩子們能上學,大人們能干活,老人能安享晚年。”
劉春生舉手:“齊老師,那為啥鬼子要來打咱們的家?”
“因為他們想搶咱們的東西,想欺負咱們的人。”齊家銘放下粉筆,“所以咱們得拿起槍,把他們打出去。這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你們的爹娘,為了你們的將來。”
陳銳在窗外靜靜看著。這些孩子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十三歲,本該在學校里讀書,在田野里玩耍,現在卻要學這些沉重的東西。但這就是戰爭,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下課后,他走進去。孩子們看見他,都站了起來。
“坐。”陳瑞擺擺手,在孩子們中間坐下,“我來看看你們學得怎么樣。”
劉春生鼓起勇氣:“陳部長,我們……我們能幫上忙嗎?”
“能。”陳銳看著他,“你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學。學認字,學算術,學手藝。等你們長大了,要用這些本事去建設一個新的中國——一個沒有鬼子、沒有戰火、人人能吃飽飯的中國。”
“那……那要等多久?”
陳銳望向窗外,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斑斑駁駁。
“快了。”他說,“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但不管多久,你們都要記住——希望,就像種子。只要種下去了,總有一天會發芽。”
離開“燕子坳”時,齊家銘送他到谷口。
“陳部長,一定要回來。”這個平時沉默寡的技術負責人,此刻眼睛通紅,“咱們的《火種手冊》還沒編完,‘種子庫’還要建二期、三期……很多事,等著你回來做。”
陳銳拍拍他的肩膀:“老齊,如果我回不來,這些事就得靠你了。記住——技術可以斷,人不能斷。只要有人在,火種就在。”
他翻身上馬,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山谷。孩子們在木屋前朝他揮手,小小的身影在陽光下,像一株株倔強的樹苗。---
傍晚,陳銳在指揮部做最后的準備。
他要帶五十個人,全部是精挑細選的偵察兵和爆破手。目標:在鬼子運輸隊經過黑虎嶺時,實施伏擊,搶奪設備。如果搶不走,就炸掉。
計劃很冒險。黑虎嶺距離根據地一百二十里,全程都在敵占區。運輸隊有至少一個中隊的日軍護衛,還有偽軍配合。一旦被咬住,很可能全軍覆沒。
但必須去。書生用命換來的情報,不能浪費。那些設備,可能是根據地未來翻身的唯一機會。
“都準備好了。”老馮走進來,身后跟著五十個戰士。每個人都穿著百姓衣服,但腰里別著短槍,背上背著炸藥包。
陳銳挨個檢查裝備。走到一個年輕戰士面前時,他停住了——是小李。
“你……怎么來了?”
小李低下頭:“陳部長,我……我想將功贖罪。”
上次那件事后,小李被關了半個月禁閉。出來后人瘦了一圈,但眼神堅定了許多。
“那次是我糊涂,差點害了大家。”小李抬起頭,眼圈紅了,“這次讓我去吧。我熟悉縣城那一帶,能幫上忙。”
陳銳看著他,許久,點了點頭:“好。但記住——這次去,不是送死,是完成任務。活著回來,才是最大的將功贖罪。”
“是!”
隊伍在夜色中出發。沒有送行,沒有告別,像五十支離弦的箭,悄無聲息地射入黑暗。
趙守誠站在山梁上,目送他們消失在群山之中。天邊,烏云正在積聚,隱隱有雷聲滾動。
“要變天了。”他喃喃自語。
身后,報務員小劉匆匆跑來:“政委!偵察兵急報!”
“說。”
“日軍三個聯隊……開始動了。方向……正是咱們這邊。”
趙守誠望向東方。那里,烏云更濃,雷聲更近。
山雨欲來。而這場雨,將是暴風雨。
他轉身,對身后的警衛員說:“通知所有單位,按計劃行動。群眾開始轉移,民兵進入陣地,主力部隊……準備出擊。”
命令一道道傳下去。根據地這部機器,開始全速運轉。
而在更遠的北方,陳銳和他的五十人小隊,正踏上一場生死未卜的征程。他們的目標,是虎口奪食;他們的賭注,是自己的命,和整個根據地的未來。
夜更深了。群山沉默,只有風聲嗚咽,像是無數靈魂在低語。
遠處天際,一道閃電撕裂夜空,照亮了蜿蜒的山路,也照亮了路上那些堅定的背影。
雷聲滾滾而來。
真正的淬火,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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