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隊呢?”他問。
“還沒出來。”有人回答。
陳銳心頭一緊。按計劃,爆破隊應該在突擊開始五分鐘后撤離。現在已經過去七分鐘了。
“再等等。”他說,眼睛死死盯著兵站方向。
兵站里火光沖天,baozha聲還在繼續——可能是引爆了danyao庫。鬼子的指揮徹底失靈,到處是亂跑的人影。
終于,西側圍墻的排水口鉆出幾個人影,然后是更多。爆破隊撤出來了!
但人數不對。進去十二個,出來……八個。
王鎖柱最后一個鉆出來,背上背著個人。他跌跌撞撞跑到山梁下,陳銳帶人接應上去。
“二狗子……二狗子沒出來。”王鎖柱喘著粗氣,臉上全是黑灰,“炸油罐車時,引信提前燃了,他為了掩護我們……”
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其他人呢?”
“兩個犧牲在圍墻邊,一個……”王鎖柱放下背上的人,那是個年輕戰士,腹部中彈,血把棉襖浸透了,“小順子,堅持住!”
小順子睜開眼,看見陳銳,咧了咧嘴:“部長……油罐車……炸了……三輛……”
說完就昏了過去。
“擔架!”陳銳吼道,“快!”
臨時扎的擔架抬上小順子,隊伍開始全速撤離。身后,兵站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baozha聲還在持續。鬼子的追擊部隊已經出動了,但黑夜和復雜地形幫了大忙。
凌晨四點,隊伍到達第一個接應點——一個廢棄的炭窯。
清點戰果:犧牲四人,重傷一人,輕傷五人。摧毀油罐車三輛,炸毀鐵路道岔兩處,炸塌圍墻三十余米,引燃倉庫兩座,估計斃傷日偽軍數十人。
更重要的是,繳獲了一批文件——王鎖柱在撤退時,順手從指揮所窗臺上撈了一摞。
陳銳就著炭窯里微弱的火光翻看。大多是日文的物資清單、運輸計劃、人員調動記錄。但其中一份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一份“鐵篦作戰”的階段性評估報告,用日文寫成,字跡潦草。陳銳的日語水平只能看懂大概:
“……對晉察冀匪區的物資封鎖效果顯著,但‘星火式’分散生產模式依然存在……據俘虜供述,其軍工生產已完全分散至村級單位,甚至農戶家庭……建議下一步行動重點轉為:一、強化經濟控制,斷絕一切可能用于軍工的物資流通;二、實施‘良民檔案’制度,逐戶排查技術背景人員;三、針對性的特種作戰,摧毀其技術骨干……”
文件最后有一行批注:“此模式若擴散,將對華北治安造成長期威脅。必須在其成熟前,徹底鏟除。”
趙守誠湊過來看,臉色越來越凝重:“鬼子……盯上咱們的根本了。”
“不是盯上,是害怕。”陳銳合上文件,“他們不怕咱們的槍炮,怕的是咱們能從石頭里榨出火藥的本事。這種本事,他們學不會,也禁不絕。”
炭窯外傳來腳步聲,哨兵帶進來一個滿身塵土的人——是李水根。
“陳部長!趙政委!”李水根聲音急促,“黑石溝……圍解了!”
“什么?”
“鬼子接到黃崖堡被襲的消息,連夜抽調兵力回援。圍困黑石溝的部隊撤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慌了神。民兵組織群眾,半夜從山縫里鉆出來了!兩千多人,出來了將近一千八!”
窯里瞬間沸騰了。戰士們互相捶打著,有人悄悄抹眼淚。
“但是……”李水根話鋒一轉,“鬼子報復了。今天早上,他們抓了黑石溝沒能撤出來的二百多人,全部……槍殺了。尸體就堆在村口,說是‘通匪者’的下場。”
窯里又安靜下來。炭火噼啪作響,像心跳。
陳銳站起身,走到窯口。天快亮了,東邊的山巒透出魚肚白。遠處,黃崖堡方向的天空還泛著暗紅色的余燼光。
“咱們贏了這一仗。”他背對著眾人,聲音不大,但很清晰,“但代價,鄉親們替咱們付了。”
趙守誠走到他身邊:“老陳,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陳銳轉過頭,眼睛里布滿血絲,“但我要記住。我們所有人都要記住——每一次勝利,都有人用命換來的。咱們的‘星火’,就是這些命點起來的。”
他走回炭窯中央,對所有人說:“把犧牲同志的名字記下來。等將來勝利了,咱們要給他們立碑,要告訴后人——這些人在最黑暗的時候,用命撕開了一道光。”
戰士們默默點頭。
天亮了。隊伍繼續轉移。他們要趕在鬼子大規模報復前,回到更深的山里。
但所有人都知道,報復一定會來。而且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
黃崖堡的火光,像一根刺,扎進了鬼子的眼里。他們會疼,會狂怒,會用更殘忍的方式來拔這根刺。
而陳銳要做的,是在這根刺周圍,布下更多的刺。
叢林里,一場更殘酷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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