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站起身,感覺肩上的擔子從未如此沉重,也從未如此清晰。
“首長,我明白了。”---
談話結束時已近中午。陳銳走出小院,陽光刺得他瞇起眼睛。工作人員等在門外,遞給他一封信:“趙守誠同志從晉察冀寄來的。”
信很厚。陳銳走到延河邊,找塊石頭坐下,拆開信仔細閱讀。趙守誠的字跡工整而有力,詳細匯報了根據地的情況:“收購社”的毒計、王鐵匠小組轉移、齊家銘和趙老三的技術改進、北平線靜默、日軍修路的動向……
信的末尾,趙守誠寫道:“家中諸事尚穩,然柴扉已覺風緊。盼早歸,共御寒潮。”
陳銳把信折好,貼身收好。他站起身,望著延河渾濁的河水奔騰東去。遠處傳來抗大校園里學員們練歌的聲音:“黃河之濱,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
他知道,該回去了。
回到招待所,沈墨文正在整理筆記。見陳銳回來,他急切地問:“怎么樣?”
“中央給了我們更高的任務。”陳銳簡單轉述了首長的談話要點,“‘星火’不僅要活著,還要為將來做準備。”
沈墨文聽得眼睛發亮:“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盡快。”陳銳開始收拾簡單的行李,“根據地現在壓力很大,趙政委一個人撐得很辛苦。”
兩天后,回程的手續辦好。還是那支精干的小分隊護送,還是那條艱險的路。但陳銳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來時是去匯報,歸時是帶著使命。
離延安越來越遠,山越來越荒,路越來越險。當再次穿越封鎖線時,陳銳看著黑暗中鬼子碉堡的探照燈光,心里想的已經不是怎么躲過去,而是將來怎么把它拔掉。
第五天傍晚,他們到達黃河渡口。渡船要等晚上才能開,一行人躲在岸邊的崖洞里休息。
黃河在暮色中奔騰咆哮,渾濁的河水卷著泥沙滾滾東去。陳銳和沈墨文站在崖邊,望著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
“沈工,”陳銳忽然開口,“你還記得咱們剛搞‘星火’時,想的是什么嗎?”
“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沈墨文說,“怎么在鬼子的封鎖下,造出能打仗的東西。”
“現在呢?”
沈墨文沉默片刻:“現在……我想的是,等打跑了鬼子,咱們這些‘土辦法’,能不能變成真正的工業?咱們教出來的那些土技術員,能不能變成真正的工程師?”
陳銳笑了:“這就是首長說的‘為將來積蓄力量’。咱們現在埋下的每一顆種子,將來都可能長成大樹。”
渡船來了,是條破舊的木船,船老大是個滿臉皺紋的老漢。眾人上船,船在激流中搖晃著向對岸劃去。船到中流,浪更急,河水拍打船幫發出巨響。
陳銳忽然想起什么,問船老大:“老鄉,這河上,鬼子管得嚴嗎?”
“嚴!”船老大一邊用力劃槳一邊說,“白天根本過不來,夜里也得躲著炮樓。前些日子,下游三十里的馬家渡,鬼子的汽艇撞翻了一條船,一船十幾口子,就活上來兩個。”
“那您還敢擺渡?”
“不敢也得干啊。”船老大抹了把臉上的水,“總不能把兩岸的鄉親們隔開。再說了,八路軍的同志要過河,咱不擺渡,誰擺渡?”
船靠岸時,天已全黑。眾人下船,船老大忽然壓低聲音對陳銳說:“同志,前頭小心點。這兩天,河這邊來了不少鬼子兵,看著不像尋常巡邏的。”
陳銳心頭一凜:“有多少?”
“說不準。但我前天夜里擺渡,看見東邊山路上有車隊,車燈亮了一大串,得有二三十輛。”
謝過船老大,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走出一段路,陳銳叫住偵察兵:“你帶兩個人,去東邊摸摸情況。記住,只看不碰,天亮前必須回來。”
偵察兵領命去了。剩下的繼續趕路。沈墨文憂心忡忡:“陳總,會不會是鬼子又要搞大規模掃蕩?”
“有可能。”陳銳望向黑暗中的群山,“趙政委信里說,鬼子在修路。修路是為了運兵、運物資。如果真來了二三十輛車的兵力……”
他沒說完,但沈墨文明白了。
深夜,他們到達預定宿營地——一個只有五戶人家的小山村。剛安頓下來,村外傳來約定的鳥叫聲。是偵察兵回來了。
“陳部長,”偵察兵喘著粗氣,“東邊三十里,鬼子在建一個大據點。已經修好了五座碉堡,看樣子還要修更多。我們看見至少兩個中隊的鬼子,還有偽軍,總兵力估計在千人以上。工地上的騾馬車隊,一眼望不到頭。”
陳銳的心沉了下去。這不是尋常的“掃蕩”,這是要釘釘子,一顆一顆釘進根據地腹地的釘子。
“還有,”偵察兵補充道,“我們回來時,碰到咱們的交通員。他說,趙政委發了加急電報到延安,也發給了沿途各交通站,讓您一收到消息就火速趕回。”
陳銳看向黑沉沉的夜空。遠處,有雷聲隱隱滾動。
山雨欲來,而這場雨,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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