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兩個候選呢?”老馬問。
“一個是原北平燕京大學的旁聽生,地下黨員,代號‘書生’,文弱但機警,熟悉北平環境和知識分子圈子。另一個是‘利刃’分隊的戰術骨干,代號‘山鷹’,軍事素質頂尖,應變能力強,但需要強化技術常識和城市偽裝。”陳銳答道,“最終選誰,需要綜合評估和特訓表現。”
特訓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于一處與世隔絕的山谷中展開。教官除了陳銳、沈墨文,還有一位從延安緊急調來的、經驗豐富的城市地下工作專家,代號“鐘表匠”。
沈墨文的任務是編寫一份《敵后技術情報收集簡易指引》。他熬了幾個通宵,用最簡潔的語,列舉了哪些技術書籍、期刊、產品樣本可能有用;如何快速辨識圖紙的關鍵參數和設計思路;如何從工廠的廢料、商店的商品、甚至街頭廣告中,捕捉技術發展的蛛絲馬跡。他還濃縮了一些基礎的科學原理和工程常識,確保“種子”們即使面對陌生的技術話題,也能進行最基本的判斷和交流。
“鐘表匠”的訓練則嚴苛而細致。從走路姿勢、衣著打扮、談舉止的城市化改造,到識別跟蹤與反跟蹤、密寫與讀信、應急聯絡與撤退預案,再到面對盤查、審訊時的心理對抗技巧……每一項都在模擬的“敵占區環境”中反復捶打。
小林(林向陽)的訓練格外刻苦。他肋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每次訓練都拼盡全力。他深知這個機會的重量,也記得山東路上犧牲的戰友和老海吞下情報的決絕。沈墨文講的要點,他幾乎能倒背如流;“鐘表匠”教的技巧,他反復練習到形成肌肉記憶。
最后的綜合情景測試在一個精心布置的、模擬北平胡同環境的密室里進行。小林扮演投親學生,需要在與“敵特”(由“鐘表匠”扮演)的周旋中,完成一次假想的接頭并傳遞密信,同時識別出房間里預設的三處“技術信息線索”(一本偽裝的日文技術雜志、一張帶有特殊標記的機械零件圖、一段寫在火柴盒上的化學方程式)。
單向觀察窗后,陳銳和趙守誠屏息凝神。看著小林在高壓下,雖然額頭冒汗,但動作基本未亂,最終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測試,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但眉頭并未舒展。
“是個好苗子。”趙守誠低聲道,語氣復雜,“但越是好苗子,送出去,心越疼。”
深夜,訓練結束后,陳銳獨自來到三名最終確定的“種子”——小林、“書生”、“山鷹”暫時棲身的草棚。三人正準備休息,看到他,立刻站起來。
陳銳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他從懷里掏出三個小小的布包,分別遞給三人。
布包很輕,里面各是一枚看起來普通的黑色樹脂衣扣。
“這不是普通的扣子。”陳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異常平靜,“里面藏了東西。如果……如果到了別無選擇的地步,咬碎它,幾秒鐘內就會失去知覺。沒有痛苦。”
草棚里的空氣瞬間凍結了。三人都聽懂了那是什么——劇毒的氰化物。
小林看著掌心里那枚微涼的衣扣,喉嚨發緊。他想起陳銳在山東臨行前給他的鋼筆,那時說的是“知識分子的武器”。現在,這枚扣子,是最后的手段。
“希望你們永遠用不上它。”陳銳的目光逐一掃過三人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但組織需要你們明白,也請你們自己永遠記住:有些底線,比任務本身更重要。保護好自己,在可能的情況下。但如果保護自己意味著背叛和牽連更多的同志,那么……”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
三人鄭重地收起布包,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握住自己的命運。小林抬起頭,迎著陳銳的目光,用力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
陳銳轉身走出草棚,融入外面的黑暗。山風凜冽,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他抬頭望向北方,那是北平的方向,一片深沉無邊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
破曉之前,總是最冷的。
而他剛剛親手,將三顆微弱的火星,彈向了那片寒冷的、未知的黑暗深處。他不知道它們能亮多久,能照多遠。
他只知道,有些路,必須有人去走。有些黑暗,必須有人去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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