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交流?”趙守誠皺眉,“總不能閉門造車。”
“化整為零。”陳銳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技術人員流動改為單線、秘密交通,嚴格偽裝身份。資料傳遞——特別是核心數據——不再落紙面。”
“不落紙面?”沈墨文剛好進來匯報夜校進展,聽到這話,推了推眼鏡,“那怎么傳遞?”
“用腦子記。”陳銳轉過身,“分段記憶法。把核心數據拆成幾部分,由不同信使分別背誦,到目的地后口述復原。就算有一個信使出事,敵人也得不到完整信息。”
沈墨文想了想,緩緩點頭:“可行。但信使必須可靠,而且記憶力要好。”
“人我來挑。”陳銳說,“你先準備需要傳遞的內容——山東那邊急需的新型炸藥配方,還有咱們最近對迫擊炮改進的關鍵參數。”
正說著,窯洞外傳來報告聲。是山東學習小組的小林,他站在門口,軍裝洗得發白,但站得筆直。
“部長,政委。”小林敬了個禮,“我申請作為下一批返回山東的信使。”
陳銳和趙守誠對視一眼。
“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陳銳看著他,“胡大海的隊伍剛遇襲,犧牲了兩個同志。敵人現在專門盯著咱們的技術人員和信使。”
“我知道。”小林的聲音很穩,“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要去。我年輕,記性好。而且我是生面孔,之前一直在兵工廠學習,沒在外面跑過,敵人應該沒有我的記錄。”
陳銳打量這個年輕人。十九歲,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但眼神已經磨煉出一種超越年齡的堅毅。
“你要傳遞的內容,是咱們最新的炸藥配方。”陳銳說,“事關重大。一旦泄露,或者你被俘后經不住拷打……”
“我不會被俘。”小林打斷他,語氣平靜,“如果真遇到跑不掉的絕境,我會把它帶進棺材里。部長,我在青島的德國洋行當學徒時,親眼見過日本人怎么對待抓到的抗日分子。他們用燒紅的鐵釬捅進我師兄的指甲縫里,逼他說出地下印刷廠的位置。我師兄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窯洞里一片寂靜。
小林深吸一口氣:“所以我知道,有些東西,比命重要。”
陳銳看著他,良久,點了點頭:“好。你準備一下,明天晚上出發。走之前,來我這兒一趟。”
第二天傍晚,夕陽將太行山染成血色。
小林的窯洞里,他正小心翼翼地收拾行裝。東西很少:兩身換洗的粗布衣服,一雙新打的草鞋,一小袋炒面,還有一本邊區自制的識字課本——那是沈墨文送他的,扉頁上寫著:“知識如燈,可照暗夜。”
門簾掀開,陳銳走了進來。
小林立刻站起來:“部長!”
“坐。”陳銳擺擺手,自己也在炕沿坐下,“東西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陳銳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上面是一串看似雜亂無章的數字和符號:“這是需要你記下來的東西。看三遍,然后燒掉。”
小林接過來,凝神細看。那是一組改良硝銨炸藥的配方比例,以及幾個關鍵工藝參數。數字很精確,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
他看了三遍,閉上眼睛默誦,再睜開眼睛核對。如此反復五次。
“記住了。”小林說。
陳銳劃著火柴,點燃那張紙。火焰吞噬了那些數字,最后化作一小撮灰燼。
“這配方,理論上能把咱們手榴彈的威力提高三成。”陳銳看著灰燼,“但具體效果,還得靠山東的同志實踐驗證。你到了之后,口述給他們,一個字不能錯。”
“我明白。”
陳銳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這個你帶著。里面是十塊大洋,還有一張假‘良民證’。萬一遇到盤查,就說你是去天津投親的學生。大洋能不用就不用,留著救命。”
小林接過布包,攥在手心:“謝謝部長。”
“還有這個。”陳銳最后遞給他一支鋼筆——那是繳獲的日軍軍官用筆,筆帽上還有櫻花的刻痕,“沈工托我給你的。他說,知識分子的武器不只是槍,還有筆。”
小林接過鋼筆,眼眶有些發熱。
“去吧。”陳銳站起身,“記住,活著把火種送到,比你當英雄戰死更重要。”
“是!”
夜深時,小林背著小包袱,跟著秘密交通員消失在太行山的夜色中。他沒有回頭,但走出很遠后,還是忍不住在山梁上停下腳步,望向根據地所在的方向。
那里,點點燈火在黑暗中閃爍,像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
他從懷里掏出那本識字課本,就著月光,翻開扉頁,又看了一遍那句話:“知識如燈,可照暗夜。”
然后他繼續上路,腳步堅定。
同一時刻,陳銳站在自己的窯洞前,望著小林離去的方向。趙守誠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支邊區自卷的土煙。
“你相信他能送到嗎?”趙守誠問。
陳銳接過煙,就著趙守誠手里的火柴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被嗆得咳嗽起來。他平時不抽煙,但今晚需要一點東西來平復心情。
“我相信的不是他一個人。”陳銳望著夜空,“我相信的是,這條路上,會有無數個像他一樣的人。一個倒下了,會有下一個接上。火種只要點燃了,就不是一場風、一次伏擊能撲滅的。”
他把煙掐滅:“通知各交通站,加強警戒。另外,讓‘聽風’小組二十四小時監聽,我要知道‘清道夫’下一步往哪兒動。”
山風吹過,帶來遠方隱約的狼嚎。
但在這片群山中,有些東西比狼更堅韌,比夜更執著。它們正沿著隱秘的路徑,向著四面八方,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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