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林,靜得能聽見露水從松針滑落的聲響。
李水根趴在濕冷的巖石后面,已經整整三個小時沒有挪動位置。他的臉頰緊貼著槍托,右眼透過“利刃”分隊唯一一支繳獲的日軍九七式狙擊buqiang的瞄準鏡,死死盯著八百米外山谷里那點微弱的燈火。
那是一處半塌的山神廟,廟墻在月光下顯出慘白的輪廓。按照“聽風”小組連續七天的監測,每天凌晨兩點到兩點十五分,會有一組加密電波從那個方向發出,信號特征與之前鎖定的日軍技術前哨完全吻合。
“隊長。”耳畔傳來壓低的聲音,是趴在左側的觀察手小石頭,“風向偏東,風速每秒兩米,濕度大,子彈可能下墜。”
李水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調整了瞄準鏡上的旋鈕。他的呼吸平穩得可怕,仿佛整個人已經與身下的巖石融為一體。
這是“剔骨行動”的第三個夜晚。
前兩晚,他們撲了空。敵人狡猾得像山里的老狐貍,每次發報地點都不同——第一天在廢棄的炭窯,第二天在懸崖上的巖洞。而且發報時間極短,從開機到關機不超過十分鐘,根本來不及三角定位。
但陳銳判斷得沒錯:再狡猾的狐貍,也有固定的活動范圍。根據電波信號強度和地形分析,這個前哨小組的活動半徑不會超過五公里。李水根把“利刃”第一中隊的三十六人分成六個小組,在這片方圓十里的山區布下了天羅地網。
今夜,終于等到魚兒露頭。
“時間。”李水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差三分兩點。”小石頭盯著懷表,表盤上的熒光指針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綠光。
李水根的手指輕輕搭上扳機。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精神高度集中。他不是天生的狙擊手——紅軍時期他是個機槍手,最喜歡的是潑水般的掃射。但陳銳說過,未來的戰爭需要精確打擊,需要“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的耐心。
所以他練。在根據地后山的靶場,他打光了別人三倍的子彈,終于成了“利刃”最好的射手。
“廟里有動靜。”小石頭突然說。
瞄準鏡里,山神廟破敗的木門被推開一道縫,一個人影閃了出來,在廟前的空地上站定,似乎在觀察四周。月光下,那人穿著深色便裝,但腰間明顯別著shouqiang,背上還背著什么東西。
電臺。
李水根屏住呼吸。十字準星穩穩壓在那人的胸口。距離八百二十米,這個距離上,即使是九七式狙擊槍,命中率也不超過六成。他在等,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人影在空地上站了大約一分鐘,轉身回了廟里。片刻后,廟窗透出的燈光熄滅了。
“他們要轉移。”李水根立刻判斷,“通知各小組,準備收網。”
小石頭從懷里掏出一支手電筒,用布蒙住燈頭,對著側后方山梁的方向閃了三下——一長兩短。黑暗中,遠處回應了同樣的信號。
行動。
六個小組同時從潛伏位置起身,像夜色中無聲滑行的獵豹,向著山神廟合圍。李水根收起狙擊槍,拔出腰間的駁殼槍,將槍機在大腿上一蹭,“咔嚓”一聲上了膛。
“你留在這里掩護。”他對小石頭說,“如果我那邊槍響超過三分鐘還沒停,你就按二號方案撤。”
“隊長……”
“執行命令。”
李水根說完,弓身沖下山坡。他的動作輕盈得不可思議,厚實的布鞋踩在落葉上幾乎沒有聲音。在他身后,十二名“利刃”隊員呈戰斗隊形散開,每個人之間的距離保持在五到八米,既能互相掩護,又不會因為一顆手榴彈造成大面積傷亡。
這是陳銳親自編寫的《山地特種作戰手冊》里的戰術。經過一年多實戰檢驗,已經融入“利刃”的血液。
距離山神廟還有兩百米時,李水根突然停下,舉起右拳。整個隊伍瞬間靜止。
太安靜了。
廟里熄滅的燈光沒有再亮起,也沒有發報的電流聲。按理說,這個時間正是敵人每天發報的窗口期。
“不對勁。”李水根心里一緊,“三組、四組,從左右兩側迂回。二組跟我正面推進。五組、六組守住后山退路。”
命令通過手勢迅速傳達。隊伍再次動起來,但氣氛已經不同——每個人都聞到了陷阱的味道。
距離一百米。李水根能清楚看見廟門上剝落的漆皮。
五十米。廟里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嚓”,像是木棍被踩斷的聲音。
“散開!”李水根大吼。
幾乎同時,山神廟的窗戶、破墻的縫隙同時噴出火舌!至少四支沖鋒槍和兩挺輕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網,瞬間覆蓋了正面進攻路線!
沖在最前面的兩名隊員猝不及防,身體劇烈顫抖著倒下。鮮血在月光下呈現出暗黑的顏色。
“機槍在左窗!沖鋒槍在右墻!”李水根滾到一塊山石后面,子彈打在石頭上濺起一串火花,“手榴彈!”
三名隊員同時投出手榴彈。baozha的火光短暫照亮了戰場——廟里有至少十個人影在移動,而且全都是戰斗隊形!
這不是普通的特務小組,這是正規的戰斗部隊!
“隊長,他們的火力太猛了!”旁邊一個隊員喊道,他的胳膊被子彈擦過,鮮血浸透了衣袖。
李水根腦子飛快轉動。敵人的反應速度、火力配置、戰術動作,都說明這不是一般的日軍特務。這很可能就是陳銳提到的“影武”實驗部隊,或者至少是同級別的精銳。
“二組壓制左窗!三組四組,從兩側用手榴彈開路!”他嘶吼著,“不能讓他們拖時間,他們的援兵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更多的baozha聲響起。山神廟的墻體在連續baozha中開始坍塌。但敵人的抵抗異常頑強,即使被炸傷也繼續射擊,槍法精準得可怕。
一個“利刃”隊員試圖從右側突進,剛露出半個身子,就被一槍打在眉心,當場犧牲。
李水根眼睛紅了。他抓起犧牲隊員身上的兩顆手榴彈,拉弦,在心里數了兩秒,然后猛地扔向廟門的方向。
延時投擲!手榴彈幾乎在落地瞬間baozha,破片和沖擊波從廟門灌了進去。里面傳來慘叫聲。
“沖!”李水根第一個躍起。
剩下的隊員跟著他沖進廟里。短兵相接,槍聲、刺刀碰撞聲、怒吼聲混作一團。月光從破屋頂漏下來,照亮了這場血腥的室內戰。
李水根一個翻滾躲開刺刀,抬手一槍打爆了正在操作電臺的敵人的頭。那臺精巧的便攜式電臺被打得零件飛濺。
“保護文件!”一個日軍軍官模樣的家伙用生硬的中文喊道,自己卻撲向一堆正在燃燒的紙張。
李水根抬手又是一槍,打在那人肩膀上。但已經晚了,大部分文件都在火盆里化為灰燼。
戰斗在五分鐘后結束。廟里橫七豎八躺著十二具日軍尸體,還有三個重傷瀕死的。而“利刃”這邊,五人犧牲,七人負傷,幾乎人人帶血。
“清點傷亡,搶救傷員!”李水根抹了把臉上的血,走到那個被他打傷肩膀的日軍軍官面前。
那人靠坐在墻角,軍裝已經被血浸透,但眼神依然兇狠。他看起來三十多歲,臉頰上有一道刀疤,從眉骨一直劃到嘴角。
“你們不是普通部隊。”李水根用日語說——這是陳銳要求“利刃”骨干必須學的。
軍官冷笑:“你們也不是普通八路。”
李水根蹲下身,從他懷里搜出一本軍官證:山本一郎,陸軍中尉,所屬部隊一欄蓋著“軍事機密”的印章。但下面有一行小字:第g特別調查隊。
“g特別調查隊?”李水根皺眉,“干什么的?”
山本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這時,負責搜查的隊員從神像底座后面拖出一個奄奄一息的日軍報務員。這人比較年輕,大腿被彈片擊中,流血過多,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隊長,這兒還有個活的。”
李水根走過去,看了一眼那人的傷口:“止血,包扎,一定要讓他活著。”
他又回到山本面前:“你們的任務是什么?監聽?還是刺殺?”
山本睜開眼睛,眼神里居然有一絲嘲弄:“你們會知道的。很快。”
說完,他猛地咬向自-->>己的衣領。李水根臉色一變,伸手去捏他的下巴,但已經晚了。山本的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口吐白沫,很快沒了呼吸。
衣領里藏了氰化物。
李水根站起身,臉色鐵青。他走到那個年輕的報務員面前,蹲下,用日語輕聲說:“你想像他一樣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