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了周工在油燈下寫筆記時，鉛筆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他聽到了張大山看著妻女照片時，那一聲壓抑的嘆息。

還有更多。成千上萬的聲音，活著的，死去的，有名的，無名的，都在這一片混沌中回響。

然后，奇跡發生了。

病房里，“靈雀”猛地睜開眼睛。頭痛消失了，耳邊的噪音不見了。他茫然地坐起來，看到旁邊病床上的其他技術員也陸續蘇醒。

“我……我好像做了個夢……”一個技術員揉著太陽穴，“夢見好多眼睛，在天上看著……”

“我也是……”

山洞工廠里，停轉的機床突然恢復了正常。那臺坐標鏜床的主軸，又開始平穩地旋轉。

所有出現癥狀的人，都在同一時刻恢復了正常。

而夜空中，那道青白色的光暈再次閃現——但這一次，它劇烈地抖動，仿佛受到了某種干擾。光暈閃爍了幾次，突然變得極不穩定，最后像破碎的鏡子一樣，炸裂成無數細碎的光點，消散在夜色中。

頻譜監測儀上，那個規律的脈沖尖峰信號，消失了。

成功了？

陳銳睜開眼睛，關掉了控制面板。發電機的轟鳴聲逐漸停息，電臺的指示燈一盞盞熄滅。夜重新恢復了寧靜，只有山風呼嘯。

人群還站在原地，茫然地互相對視。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感覺到……好像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指揮臺上那臺備用的“龍吟”電臺，突然自動啟動了。

不是收到信號，而是內部存儲的一段預設錄音，被某個遠程指令觸發，開始播放。

是“向導”的聲音。但這一次，沒有斷斷續續，沒有雜音干擾，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干擾成功。‘蒼穹之眼’能量過載，暫時失能……預計恢復時間：四十八個月。”

聲音頓了頓，接著是更急促的語氣：

“但這是最后的勝利了，陳銳。‘滅絕派’已確認你的威脅等級達到‘文明級’。他們不會再使用間接手段……”

錄音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仿佛說話者受了重傷：

“……他們……會親自來……”

又是一陣雜音，然后，最后幾個字，用盡所有力氣：

“找到……播種者的……源……那是……唯一的……”

錄音戛然而止。電臺冒出一股青煙，燒毀了。

陳銳站在熄滅的控制臺前，一動不動。夜風吹起他破舊的軍裝下擺。

隊長？”王鐵牛試探著叫了一聲。

陳銳緩緩轉過身。月光照在他臉上，那張總是冷靜堅毅的臉上，此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是釋然，是決絕，也有一絲……疲憊。

“同志們，”他開口，聲音很輕，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聽著，“我們剛剛……給了老天爺一耳光。”

人群中響起壓抑的笑聲，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但老趙說得對，”陳銳看向趙守誠，“這只是一次喘息。”

他走下指揮臺，走到人群中間。目光掃過每一張臉——那些沾著油污的技術員，那些纏著繃帶的戰士，那些抱著孩子的婦女，那些白發蒼蒼的老人。

“天上那些‘眼睛’暫時閉上了。但更可怕的東西，可能會從地上來。”陳銳的聲音在夜風中傳開，“他們不會再玩什么能量武器，不會再搞什么電子干擾。他們會來真的——用槍，用炮，用飛機，用坦克，用所有他們能用的手段，把這里碾平。”

人群安靜下來。

“怕嗎？”陳銳問。

沉默。

然后，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小聲說：“怕……可怕也得活著啊。”

“對！”一個缺了條胳膊的老兵吼道，“怕個球！老子從江西走到陜北，從陜北走到這兒，死了多少回了？還差這一回？”

“就是！”更多聲音加入進來，“跟他們拼了！”

陳銳看著這些面孔，這些在絕境中依然燃燒著生命火焰的面孔。他突然笑了。

“好。”他說，“那我們就準備準備。”

他轉身走向山洞，又停下來，回頭說了一句：

“準備迎接——真正的戰爭。”

人群散去，各自回到崗位。夜色重新籠罩山谷。但在某個看不見的維度，一段用整個文明的聲音書寫的“回信”，正在宇宙中擴散，微弱，但永不停息。

而在萬里之外的某個地下設施里，一個戴著骷髏頭徽章的人，看著屏幕上“蒼穹之眼”系統過載燒毀的報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按下一個按鈕，接通通訊：

“‘播種者’已確認具備文明級共鳴能力。申請啟動最終預案：物理清除。”

“申請批準。”通訊器里傳來冰冷的聲音，“派遣‘清道夫’特遣隊。不留活口，不留痕跡。”

“明白。”

通訊切斷。那人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永恒的黑暗。

他輕聲自語：

“種子啊種子……你為什么非要發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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